工作继续,其间无人休息过十五分钟。本地消防队为我们送来咖啡、碳酸饮料和三明治,还架设了石英灯,以使我们在这昏暗的潮湿坑洞中看个清楚。四周各有一部普罗瑟水泵将污水吸进软管,排放到花岗岩墙壁外。已抽掉了数千加仑水,水量却似乎丝毫不见减少。又过了几个小时,水位终于开始降低。
下午两点半,我终于忍不住膀胱的负担走到墙外,找到了最隐秘的地点——冒烟的马厩附近堆有树枝的那棵大枞树下。我的手脚冷得麻,但被厚厚防火服包裹的皮肤却直冒热汗。我蹲下身,同时紧张兮兮地留意是否有人看过来。随后我硬着头皮走过那排被焚毁的马厩,死亡的气息钻进鼻孔,塞满颅骨内的每个空隙。
马匹的尸体凄惨地交叠着,马腿打拳似的伸出,烧焦的身躯皮开肉绽。许多雌马、种马和阉马烧得只剩骨堆,黑炭般的尸骸仍在冒烟。但愿它们被火舌吞噬之前便已因一氧化碳中毒而陷入昏迷。
我数了数,共十九具尸体,包括两匹刚满一岁的小马和一只马驹。我穿过草坪走回宅邸火场,裹挟着马鬃和马尸遭焚的浓烈恶臭。地平线上那匹唯一幸存的小马一动不动地站着,凝视着我,越孤单落寞。
麦文仍在耙抓清除一堆堆污黑的垃圾。看得出她有些累了,这不禁让我有些得意。时候不早了,天色渐暗,风势渐强。
“那匹小马还在那里。”
我对麦文说。
“要是它会说话就好了。”
她挺起腰杆,按摩着脊椎。
“它能逃脱必有原因,”
我说,“探讨究竟是不是它自己逃出来的没多大意义,我只希望有人可以照顾它。”
“已经在想办法了。”
“能不能在附近找个邻居帮忙?”
我不肯罢休,那匹小马实在让我揪心。
她久久地看我一眼,指指上方。
“主卧和浴室就在上面,”
她说着从污水里挖出一块破损的方形白色大理石,“铜质配件,大理石地板,按摩浴缸。顺便一提,火灾生时天窗是打开的。你伸手往左边水深六英寸的地方摸摸看,那里就是浴缸。”
水泵不断地将积水吸出排放到草地上,水位持续降低。一旁的调査员们忙着掀开表层几乎完全烧焦、所剩无几的古董风格橡木地板。随着这项工作的持续进行,起火点在二楼主卧一带的判断获得了越来越多的证据。我们现了衣柜的铜质把手、桃花心木家具和数百个外套衣架,并继续在主卧衣柜的香柏木碎片、男鞋和衣物残屑里不断挖掘。
五点钟,水位又降低了一英尺,露出一片杂乱如垃圾掩埋场般堆满的焦黑日用品和沙残骸。麦文和我继续在主浴室附近把挖,找出许多处方药剂药瓶、洗露和乳液。此刻我终于现了死亡的迹象,谨慎地拂去一块碎玻璃上的烟尘。
“有了。”
我说,声音几乎被沥沥的滴水声和隆隆抽水声淹没。
麦文将手电筒照过来,愣住了。
“啊,老天!”
她惊骇地大叫。
一双混浊死寂的眼珠透过水淋淋的碎裂玻璃板瞪着他们。
“尸体因窗玻璃或淋浴间的玻璃门倒塌而被覆盖,没有完全烧毁。”
龙泽希说。
龙泽希移开更多玻璃碎片,立刻察觉此人不是秦浩。麦文望着这具古怪的尸体,一时说不出话来。尸体面部的上半部分已被碎裂的厚玻璃板压平,眼珠失去原来的颜色,变成呆滞的灰蓝色,在焦黑的眉骨下斜睨着我们。黑色长已经脱落,诡异地漂浮在污水中。看不到鼻子、嘴巴,颅骨和牙齿也已烧得不剩半点儿肌肤组织。
头颅和身体以一半脖颈相连,尸骸上遍布玻璃碎片,熔化在焦尸上的深色布料可能是短衫或衬衫,织物纹理依然清晰可辨。臀部和骨盆同样因受到玻璃的保护得以残存。受害者穿着牛仔裤,双腿只剩骨头,脚掌则因隔着皮靴而没被焚毁。小臂和手掌缺失,连骨头都不见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秦浩不是一个人住?”
“我也不清楚。”
龙泽希说着舀出更多污水。
“看得出性别吗?”
麦文凑过来借着手电光细瞧。
“这点必须经过更仔细的检査才能在法庭上作证。但我想是女性,不会错。”
龙泽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