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想四点起床。”
他说。
清晨在大地初染朦胧的蓝色曙光时降临。龙泽希四点起床,东方曜曜也醒了,决定和他一起出门。几乎没有对视一眼就急忙钻进各自的车里。仓促道别总是要比难舍难分容易得多。只是在龙泽希沿西街开往诺桥的途中,一股莫名的沉重漫上心头,他忽然间难过不安起来。
根据以往的惨痛经验,这周内龙泽希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了,当然也别想好好休息、看书或者睡觉。火灾现场的处理工作向来棘手,光是一个大人物陈尸于豪华卧室便足已带来无休止的政治困扰和无尽的公文往返。死者知名度越高,龙泽希必须面对的媒体压力也就越大。
眼科医疗中心仍然一片昏暗。这里并非医学研究机构,也非因尊崇某个姓沈的赞助者而得名。龙泽希一年里总要来几次,校正眼镜度数或检查视力。每次在这里停车他都有种奇怪的感觉,因为他经常在附近的空地乘直升机飞往灾难现场。熟悉的声音穿越大片黑暗树林由远及近,龙泽希打开车门,仿佛看见焦黑的骨头和牙齿散落在瓦砾灰烬当中,沈星辰的鲜亮套装和坚定面孔如在眼前,一股浓雾般的寒意令他心头一震。
直升机蝌蚪状的剪影从残缺的月亮下方掠过。龙泽希拿起防水背包和那只刮痕累累、装满各种法医检验器材、照相机等必需品的银色哈里伯顿铝箱。行驶在胡格诺路上的两辆轿车和一辆小货车忽然减,司机们好奇地望着那架在晨曦中低空飞行、即将降落的直升机,甚至将车泊在停车场,特地下车看着直升机螺旋桨掀起的气流低扫电线、水坑、泥土,卷起阵阵沙尘,目瞪口呆。
“一定是沈星辰来了。”
一个开着小米汽车在尘土中赶到的老人说。
“也许是运送捐赠器官的。”
小货车司机迅瞥了龙泽希一眼说道。
他们的对话有如枯叶飘落地面。黑色的直升机精准优雅地定点回旋后缓缓降落。驾驶员龙宁,也就是龙泽希的外甥女,在一片被降落灯照得青白的草浪中巧妙地稳住了机身。飞机的树脂玻璃窗颜色很深,让人无法看清舱内情况,龙泽希拎起行李走了过去,拉开后门,一眼便认出伸出壮硕手臂来接行李的人。他登上直升机。此时,越来越多的车辆减观望这出平日难得一见的场景。金色曙光已流过天空,渐染林梢。
“我正在想你到底去哪儿了。”
龙泽希关上机门提高音量大喊,试图盖过螺旋桨的噪音。
“机场。”
罗诺回答,“那里比较近。”
“一点儿都不近。”
龙泽希在她身边坐下,说道。
“至少那里有咖啡和洗手间。”
她说。龙泽希知道那并非她的真正理由。“看来东方得一个人去旅行了。”
她补充道。
龙宁拉满油门,螺旋浆加旋转起来。
“告诉你吧,我有种感觉,”
直升机亮灯起飞时她焦虑的说,“这回肯定有大麻烦。”
罗诺的专长是死亡调査,虽说她极度怕死。她不喜欢飞行,尤其害怕搭乘没有乘务员或机翼的飞机。被揉得皱巴巴的《虹市时报》缩在她的膝头。她不肯俯瞰疾后退的地面,和那如巨人般正缓缓从远方地平线上耸立起来的城市。
报纸的头条正是关于乐市那场火灾的报道,配有一张浓烟笼罩的火灾现场航拍照片。龙泽希仔细读了一番,但没什么新现,因为这则报道主要围绕秦浩未经证实的死亡情报和他的财富与名声打转。龙泽希从不知道他拥有这么一大群马匹,一匹名叫“风”
的马甚至参加过马赛,这匹马身价一百万元,着实不菲。但龙泽希并不惊讶。秦浩一直是个投资冒险家,自负且极具野心。龙泽希把报纸放在对面座椅上,瞥见罗诺的安全带松脱了,拖在地上沾满灰尘。
“万一在你没系安全带时忽然遇上猛烈的气流,怎么办?”
龙泽希在引擎噪音中大喊。
“那就打翻咖啡了。”
她挪正腰间的枪支,卡其裤裤管绷得就像快爆裂的香肠。“虽说你处理过那么多尸体,或许有一点还不明白,那就是万一这只大鸟真的往下掉,泽希,安全带可没什么用,就连安全气囊都救不了你,如果我们有那东西的话。”
事实上,罗诺讨厌腰部受到任何朿缚,总是将腰带系得很低,龙泽希时常惊讶她的臀部竟可以撑住裤子使它不至掉落。她从油腻的纸袋里抓出两块甜面包,出一阵窸窣声响。龙泽希从故乡清江搬来虹市之初,她还是刑事组的警探,生就惹人厌的乖戾脾气。龙泽希还记得他们最初在停尸间里的几次谈话,她称我为泽希小法医,对他的同事大呼小叫,直接拿走任何想要的证物。她曾因拿走没贴标签的子弹而惹恼龙泽希,也曾戴着沾血的手术手套抽烟,拿那些也曾是大活人的尸体开玩笑。
龙泽希望着窗外飘过的云朵,忽感韶光易逝。他不敢相信罗诺已将近三十五岁,八年来,几乎每一天他们都在这样的拌嘴与争执中度过。
“吃吗?”
她举着一块用蜡纸包着的甜面包说。
“我连看都不想看。”
龙泽希不领情地说。
罗诺非常清楚自己糟糕的饮食习惯多么令龙泽希担心,他这么做只是想引起龙泽希的注意。她伸出纤细的胳膊端起塑料咖啡杯,加了些糖,在颠簸起伏中小心翼翼地搅拌着。
“要咖啡吗?快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