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遥什么都没想,只讷讷朝着那么火光慢慢走去。
越是靠近光亮,浑身越是感觉舒畅,好似被万丈霞光包裹一般,暖流自丹田遍流全身——不多时,陈遥便醒了过来。
天似墨盘星坠野,硝烟不绝,万籁寂静,只有篝火堆里的柴木烧得噼啪作响,火苗肆意砥t着黑暗——
不知是才醒过来神志不清,还是脸上染了尘土血污,蒙昧间,陈遥什么都看不太清楚。
但即便如此,转醒过来的陈遥,脑海里第一个念头便是寻人,他现此时自己正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也顾不上其他,一面揉搓着双眼喊着果儿的名字,一面手脚并用,开始自四处摸索起来。
他想起来了,想起自己背着果儿纵马跃下城墙,想起自己背着果儿朝东面逃窜,也想起座下战马被叛军追兵射杀……
“果儿!你在哪里?果儿!”
摸了片刻,视线有所恢复,朦朦胧胧瞥到树下另一侧也坐着个人,看身影似乎很是娇小,见此陈遥不管不顾,直接将其拉入了怀中。
“果儿!你还……”
好字没说出口,陈遥的话头便噎住了。
怀中之人的确是果儿不假,他也知道是果儿,但果儿此时却是浑身冰凉了无生气,不仅如此,陈遥此时也摸到了果儿背部插着的箭矢,一支,两支,三支……
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淌下来,但这一次,陈遥没有哭,他只是默默流泪,就这么抱着果儿的尸体,一直抱着。
“没事了……果儿,没事了……有陈哥哥在,没事了……”
风吹入林,幽幽如叹,宛若泣妇夜哭,伤者哀号。
此时距离濮州城破,已是过去整整一日一夜。
抱着果儿冰冷的身体,不知过了多久,陈遥这才擦去泪水,将果儿慢慢放开。
望着怀里面如金纸已然身死的小丫头,陈遥笑了笑,他小心拭去果儿嘴角的血渍,又将她后背的箭矢轻轻拔去,再次将果儿抱回树下坐好。
做完这些,陈遥这才轻轻一叹,盘腿坐在果儿一侧,重新握住她那双冰冷的小手,望着果儿苍白的面容,柔声说道。
“是陈哥哥不好。果儿,你再忍忍,等陈哥哥把事办完,就去找你。”
是啊,为什么非要蹚这摊浑水呢?
陈遥说不清楚,事后回望,一切成空。
也许那时,自尊、经验、情理与内心都曾告诉过自己,告诉自己说,这不可能、这有风险、这毫无意义——以及试试看。
陈遥觉得自己真的有好好斟酌过所有建议,然而最终,还是听从了内心的声音。
“试试看吧。”
是啊,试试看吧,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总得试试,不是么?
后悔么?
很后悔。
怀中抱着果儿冰冷的尸体前,陈遥无比后悔,所有的愤怒咆哮,所有的撕心裂肺都不足以说明他有多后悔。
挫折不可怕,失败其实也无所谓,但有些失败是没有办法挽回的,除了以死谢罪,别无他法。
陈遥并不怕死,上一世躺在病榻之上的每一天,他其实都在迎接,都在等待,甚至都在盼望着生命走到尽头——
陈遥并不怕死,至少比起孤独的活着,他并不惧怕死亡。
上一世没能能力守护她,这一世又没能守护好她,这是陈遥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情,但事已至此,悲伤无用,陈遥唯一能做的,只有屠尽王仙芝这一整支起义军,然后亲自带着长垣八兄弟的头颅,到阴司地府给果儿赎罪。
什么顺天应道,什么天地大义,什么天补平均,此时在陈遥眼里都不值一提——
不仅是王仙芝一伙,那贪生怕死的薛崇瑞,陈遥也暗下决心,要一并铲除!
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总是会犯差不太多的毛病,觉得这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陈遥此时心境早已崩溃,而成年人的崩溃,往往都是如此静谧无声,毫不讲理——
也无理可讲。
“阿弥陀佛。肉身之眼晦暗不明,见近不见远,见前不见后,见明不见暗。如你所见,如你所信,皆是虚妄。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