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堂能读懂她的这份不安。
战争把各式各样的人关在同一艘救命的船上,贫富差距的对比就只隔了短短的几个台阶而已。有人能悠闲地坐在窗边,端着热茶糕点,看沿途的风景。而有的人只能躲在没有窗户的货仓,和老鼠、蟑螂同眠。后者往往心存感激,因为他们登上船,就有了活下去的机会。倒是前者,总抱怨鱼龙混杂。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跟过去住,在我妈眼皮子底下,我又没办法跟你一起住楼下,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杜景堂愧疚地握了握苏傲雪的手。
“说什么傻话!”
苏傲雪捂嘴笑了一下,只是这种笑很短暂,她很快又打量起了这间屋子来,“其实这个房间一分为二的话,至少能再多带两个人,搭上下铺住的人就能翻倍。这一层要是都改造一下,能搭好多难民一起走了。”
这番话是把人命放在位的,可杜景堂从小便耳濡目染,明白并不是每个人都觉得生命是世间最为重要的,或者说许多人都认为人与人的生命不等价。
思及此,他不由喟然地解释道:“这条船不是只走一趟,以后还要用来做生意。上海有很多金尊玉贵的大佛,他们秉性风雅,哪怕逃难也要穿戴体面,早晨起来喝一杯热牛奶,睡前要洗热水澡。即便拉他们去枪毙,他们的遗愿也是要换上顶时髦的行头,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苏傲雪被他说得几乎要心梗了。他们带的行李很简单,已经都整理出来了。因此,她抬起脸来,冷笑道:“一群小布尔乔亚,傲慢又自私!都打仗了还只顾自己享受,他们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为了维持自己的生活不掉价,硬生生剥夺别人逃命的机会。如果人必须分等级,那也应该区分在精神层次上,有风骨比懂风雅更难能可贵。而且,我不觉得讲究吃穿就代表了有品位,那种人不过附庸风雅罢了。”
两人都想到了码头生踩踏的起因,花得起高价买船票的人,不喜欢挤挤攘攘的人群里复杂的汗味和臭味,于是大骂:“一身贱骨头,逃出去能干吗?”
很可能他们在船上的日子,就是和这样的人同住一层楼。
苏傲雪想罢,兀自摇了摇头。人的确是有层次,而她无奈地跟一群低层次而不自知的人划在了一起。
不等他们聊更多,管家过来敲门,说是大太太请几位少爷和少奶奶都过去。
杜景堂答应了一声,转头小声交代苏傲雪:“在妈面前别说这种话。”
苏傲雪噘着嘴佯装生气,嘀咕道:“知道,我又不傻。”
杜景堂轻笑出声,刚要抬脚往外走,衣角便被拽住了。
“你爸爸……”
苏傲雪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很严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