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年太珍贵了,以至于我久久都放不下,我渴望着再次拥有,但我已经三十四岁,在世人的眼里应该早就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人了,我无法把我的欲望说出口。
“然后它就变成了怨,变成了恨,曾经苦苦折磨过我的那些阴暗的念头也变成洪流,一股脑儿的冲了出来。
“可能相比较做大周的新君,做你的皇子,我还是更愿意先成为你的儿子。
“我希望从你手上继承的一切,是因为我曾经也是被你疼爱过的孩子,而不仅仅是因为你需要一个继承人。”
杨奕抬头望着藻井上的彩绘,声音清幽得像是穿过久远的时空而来。
其实哪里有什么怨恨可以一直持续二十多年呢?真要有的话,那他早就已经扭曲成为了另外一个杨奕了。
他也会像老二一样,用偏激的方式杀进宫里,用更残忍的手段报复他的亲生父亲。
正因为知道他的父亲罪不至死,才会纠结,才会痛苦。
经过了那么多苦难,他还分辨得清是非曲直,还知晓家国大义,他不可能完全不能理解皇帝当初的作为。
他也是想过很多次,自己处在当时皇帝的位置,会做何选择?
();() 也许他不会如此绝情,果断到近乎残酷的地步,可终究到最后,他多半也会以家国为重,以大局为重。
可道理千千万,于私心而言,他也还是想要得到一句“抱歉”
,从十岁那年开始,他被迫成长,被迫独当一面,被迫一个人应对万难。他突然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个人生的强者,是他的亲生父亲,用那样的方式生生夺走了他剩余的少年时期。
正是因为曾经得到过最好的,所以他才会有底气“恃宠生骄”
,以这样孩子气的方式讨取一份安抚吧。
正如他先前不吝以最恶毒的语言加以攻击,此刻积压了多年的部分全数倾倒了出来,却也舒畅。
从此以后就是纯粹以君臣的关系处之,也没有什么不平的了。
皇帝双眼里浮动着水雾,他支在炕桌上的左手早就紧握成拳:
“你何须说什么对不起?你不应该说。”
杨奕转过身来。
皇帝眉眼之间也涌上了痛苦之色:“论起坦荡,我不如你。几十年的父子恩怨,谁的心里没有疙瘩呢?
“可至少你敢说出来,而我却不能。我还在自作聪明的设局,引诱,直戳你心窝子,如果我能像你一样,也不会让你有机会说出方才那样的话吧?”
杨奕不知该说什么,重新把双唇给抿紧了。
“其实瞻儿媳妇儿已经跟我说过,让我开诚布公地与你坐下来叙叙话。
“我没有答应她。因为对于我来说,你是个男人,大丈夫,没必要婆婆妈妈的絮叨这些。
“我想你就算是恨我,怨我,那也无所谓。我可以不在乎。等到将来你坐上我这个位置,你迟早会明白我的难处。
“可是我没有想到,身为父亲的我,对作为儿子跟你的伤害依然存在。
“我也没有想到,你介意的,也正是你想得到的。
“孩子,是父亲想岔了。年方十岁的你,确实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应对那样突然的变故。
“我怎么能把这所有的一切都推给你自己一个人克化呢?身为父母,原就有爱护子女之责。哪怕当年身不由己,我也不应该对你失去慈爱。”
“是我严苛了。
“也是我想岔了。
“原本,你就应该先是我的孩子,是在我与你母亲万般期盼中出生的长子,然后才是国家的皇子。”
皇帝说到此处,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奕儿,该说对不住的是我。在湖州,我作出了一个义军首领应有的抉择,但却没有成为一个慈爱的父亲。
“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