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这才看清原来是陈平——当年赠于轩辕神剑之恩尚未报,不意今日京城邂逅,真是有缘。
陈平虽被帮主秦于卫革去河北分舵主之职,然则并不以为意,心想:不做舵主反而落得清闲,逍遥自在岂不是好!所以他便四下游荡,这日从丐帮一名弟子口中得知丐帮帮主秦于卫及四大长老悉数被押往京城,关押在军机处衙门的天牢。他心中吃惊非小,心想:自己可要搭救帮主,——虽然他于自己无恩,自己却不能无义,念及已逝袁老帮主当年活命之恩,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那样岂非人哉?是以他才只身来到京城,四下闲走思量如何救丐帮脱于牢笼,不妨大街之上见到袁承天,便惊喜非常,出声呼叫,不意被袁兄弟误会,以为敌人背后偷袭。
陈平哈哈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袁兄弟你武功又精进不少,为兄甚为欢喜。”
袁承天忙道:“不知伤到陈兄没有?”
陈平道:“些许小伤又算什么?比起反清复明大业可差的多了!”
袁承天道:“陈兄豪迈气志不减当年。丐帮有你,焉有不中兴之理?”
陈平道:“在下微未之能又算什么?只是有一件事却要袁兄弟相助?”
袁承天道:“是否搭救丐帮?”
陈平击节道:“谁说不是!只是……”
他话锋一转:“丐帮一众被押天牢,可说凶多吉少,又况且天牢把守森严,平昔只怕连个苍蝇也难进去,只不知袁兄弟你有什么好办法?”
袁承天搔了搔头,说道:“我一时也想不出好主意,似乎只有缓而图之,急之无用!”
陈平见袁承天亦是束手无策,忽然想耳一人,一拍大腿,喜形于色,笑道:“有了!”
袁承天不知他何以如此,便问道:“陈兄你有什么好计谋?”
陈平道:“听闻昔日我河北分舵有位弟子名唤武之扬,今时投身清廷,在军机处行走,虽然没有官职,但是供人驱使,于天牢中的情形自然知晓!咱们何妨去他的住处让他探知天牢被押丐帮现下如何情形,然后再做打算。”
袁承天听了觉得不失为一个好计策,似乎除此别无更好的办法。两人分别,陈平自去武之扬住所探知天牢情形,而袁承天则来到城西一家酒店,要了一壶浊酒和一碟蚕豆和豆皮,一个人百无聊赖地饮酒,想起自己和清心格格自相识以来,多经忧患,生死患难,虽然她下嫁于多隆阿将军的儿子海查布,可是她依旧冰莹如雪,守宫砂犹在,因为在她心中袁大哥是无人可以替代,纵使整个天下与她也不会看上一眼,只愿与袁大哥生生死死这一生在一起!只是她不知道额驸海查布亦是深夜深以为痛,虽然得到清心格格的人,然而却得不到她的心,这岂不是人世间痛苦的事!
掌灯时分,店家见这位少年犹自在饮酒,似乎亦为情所伤。店家轻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人世间情最伤人,奈何人人都欲念太深,因为执着所以痛苦!”
袁承天见这店家神情亦是说不出的忧郁,心想:他一定也有不为人知的过往之事,世间没有一个人是快乐无忧的,只恨海情天,谁人去补?他的心中涌起无穷的伤感,透过小店的窗户可见外面苍穹中的星河,冬日的月总是凄冷,凄冷的让人心酸!这时他懵憧醉意,忽然想到如果星星引路,明月作船,情愿去万里星河寻你,不辞万里风波恶,只为会见伊一面!
外面更夫敲起更来,“梆梆”
接着铜锣声响已是二更天。店家见他犹自饮酒,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好相强驱他走人。这时外面有有朝廷大内禁卫军出行,此时扈从有善扑营和神机营;善扑营多是身有武功的满洲少年,这是皇帝身边的侍卫专为剪除朝中乱党所设,起于康熙帝玄烨朝,后为皇帝所倚重,嘉庆皇帝更是极力培植,要应付摄政王多铎,因为这多铎权柄过大,便目中无人,有时上朝竟也不朝拜,以摄政王和皇叔双重身份为尊,不向皇帝朝拜,不以为忤,反以为常。嘉庆皇帝看在眼,恨在心中,只是现在其党羽甚重,不是剪除最佳时机,只有徐而图之,总有一日除之而后快;善扑营之后是神机营,这众官兵人人手持火铳,这火铳最为厉害,内中有火药,一经射中者必死无疑。皇帝出行,夜间少有,街上人人闻声关门闭户,任谁也不敢探头出看,因为那样于皇上是大不敬之罪,犯有杀头之罪。有清一代凡皇帝车驾所幸之处之地,前者为仪仗,仪仗之内,以内禁地,除近侍(宫女,宦官之流)以及宿卫护驾官兵之外,其余军民人等,一律回避,冲入仪仗之内者,处以绞刑。可说皇帝出行,人人回避,平民百姓更是要退避三舍,所以皇帝的面,平民多是见不得,更遑论胆敢逆龙鳞者,更不可想像,所以说天子威仪,四海咸平!
袁承天心下好奇,夜深皇帝何以出行?出行必有所为,非是寻常之事。他探头张望,只见嘉庆皇帝一行向西而去。往西是京城着名的天宁寺,寺中住持是僧人,名唤伏虎罗汉九指长老,因之常人双手十指,而这住持却是九指,十指断其一指,这其间却有个缘故,原来他未剃出家前占山为王,是为响马的总瓢把子,有一日一位得道高僧路过,却被他手下喽啰擒获山上。他当时大怒,因为他立下条款凡僧道不劫,寡妇孤儿不劫,——可是喽啰却擅自为之,坏了他的规矩,因为在他盗亦有道,不可以做那不良的事。这高僧只微然不怒。他便喽啰放他下山。高僧却不下山。他便问怎的。高僧却让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因为见他目有光明,慧根已种,有大智慧。他闻言哈哈大笑,说这高僧太痴,说话不近人情;出家何如做这山寨总瓢把子快活?高僧却道你占山为王是为杀人劫货,而入沙门则是劫人脱生死,是为善事。他只是不肯,高僧言道人有十指,我可以尽毁,你若做到老纳便不相强,如何?他道这有何难!那高僧将自己左右手掌十指尽毁,鲜血淋淋,并不呻吟。他见状便亲自为他上止血药。高僧并不言语。轮到他自断掌指,刚刚折断左手中指,便感巨痛钻心,不由呻吟出声,再也下不去手去折另外九指。高僧微微一笑道:“魔障魔障,何必为恶;莫如回归本来面目,入我佛门,永消罪业!”
他见自己完成不了别人的条款,只有认输,随他剃出家。余下喽啰虽有不甘,但总瓢把子向来一言九鼎,只有看他而去,此后山寨中喽啰也都作鸟兽散。从此江湖上少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多疗一个受戒的九指长老,法名伏虎罗汉。
嘉庆皇帝车驾在天宁寺外停下,皇帝在扈从侍卫下走进天宁寺。袁承天心想皇帝此行必有重大事情,否则不会深夜走动,自己该当如何进去?忽然手触到当初嘉庆皇帝赐给他的腰牌,可以随意出入禁内,不必事先禀报——只有皇帝最亲近的人才配拥有,便是清心格格、和硕亲王舒尔哈齐、摄政王多铎也未能拥有,可见在嘉庆皇帝心目之中这个袁兄弟的重量,非是旁人可堪比拟!
侍卫见袁承天手持皇帝御赐腰牌,便也不敢多加询问,任由他走进天宁寺。
天宁寺大雄宝殿,灯烛明亮,只见佛像壮严,居中供奉婆娑世界的释迦牟尼,左侧为东方净琉璃世界的药师佛,右侧则为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一切宝像庄严,有鲜花供养!伏虎罗汉九指长老正在蒲团打坐,忽闻皇帝驾到,也只有起身恭迎!
嘉庆皇帝见这九指罗汉不嗔怒不喜不悲,似乎参透人生大生死,已然不为外物所惑,仿佛世间一切皆不萦于怀,心知他有大智慧,有大能耐。九指长老让沙弥献上茶水,便问皇帝所来何故?嘉庆皇帝却问有人欲杀我,该当何为?本以为九指长老听到这当头霹雳一问,定然骇然。不料他不惊,答道:“以德报怨。”
嘉庆皇帝道:“怎耐朕不是释迦牟尼割肉与鹰!”
九指长老道:“是贫僧说话无状了,还请皇上恕罪。”
嘉庆皇帝道:“但说无妨,这又不是朝堂?”
九指长老道:“我有师弟,名唤苦瓜和尚出家五台山,功夫见识皆在我之上,不如贫僧修书一封,让他为皇家效力。”
嘉庆皇帝道:“甚好!朕心甚慰。他若来京便以参佛为名暂住天宁寺,一有机缘便引进大内。朕的善扑营中的少年武士武功不见长进,正需一位得意的师父。”
他忽转头见大屋之中竟悬挂四幅图画,笔意奇崛,有山有水,形状不一,甚为奇怪,只是无有落款,甚为奇怪,便问这九指长老是何人所画,笔意纵横之间透着仰天长啸和难脱世俗的孤愤。
九指长老也不相瞒,说道:“这四幅山水画乃是渐江、髡残、石涛和八大山人的画作。”
嘉庆皇帝听到叹息道:“他们有人为朱明皇室后人,只因不愿剃易服,便落为僧人,与山林为伍,颇不寂寞!他们皆有血性,有高尚的气节,所谓汉人不懦弱,诚不欺我!”
九指长老见皇帝神色间殊无震怒,反而多了敬佩之心,可见天下英明的君主都会敬重忠义之士,所以杭州有岳武穆冢,京城亦有袁督师家祠,皇帝本意重修,奈何和硕亲王和摄政王极力反对,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样非但不是好事,反而会激起他们反抗之心;是以嘉庆皇帝便打消这念头,只是稍为修茸而已,只是心中依然敬重这位不世出的英雄!只是其下场焉也悲惨,百年以下让人扼腕长叹!只怕袁督师死犹未甘,因为他不是死于辽东的战场,反而死在自己一心效忠的皇上手上,岂不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