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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宁古将军流放之臣(第2页)

小六子忙不迭恭维道:“多谢四阿哥天恩。”

袁承天听他们话里话外透着忤逆的心思,可又不敢过于声张,以至说话行事小心翼翼,忙有人知。又过一会儿,多福安说话也含含糊糊,不着边际,显然是喝了不少酒,说话便不受控制,漫无边际说了开来。袁承天本无意听他们说话,便要站起身形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忽然听到多福安说起关于绝方绝的事来。不觉停下脚步听他说话。

多福安这时已然喝了不少酒,舌头也大了,声音也与众不同,说道:“小六子你可听说江湖上有个赫赫有名反清忤逆的组织‘复明社’?”

小六子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他们曾经攻打过皇宫大内,险些……”

他打住了话,不再说下去。其实那次甚是凶险,如果不是大内四大高手和血滴子联手倾巢而出,加之机智多变,运筹帷幄的少年皇帝嘉庆临危不惧,指挥得当,那么便有被复明社掳走之险。小六子虽也喝了不少酒,但是他脑子毕竟清醒,知道忌讳,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总是适可而止,点到为止。多福安又不是傻子,自然理会的。他哈哈一笑,无所顾忌,大约真喝多了,说道:“老实说吧,小六子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那次如果不是我皇阿玛及时出手恐怕现今在皇位上的已不是他嘉庆,而换做是我阿玛也未可知!”

他自顾说得豪兴,却把小六子吓得头上冒汗,忙不迭道:“四阿哥你喝多了。”

多福安一拍桌子,怒斥道:“浑帐小子,你说谁喝多了。”

小六子不敢言语。多福安又得意地说道:“在朝上只有舒尔哈齐可以和我阿玛抗衡,他处处与我阿玛为难,处处掣肘于他,仿佛天生就是对头,只是这次可让和硕亲王舒尔哈齐栽了个大筋斗,丢了个灰头土脸,看他以后还嚣张!”

小六子觉得心中十分好奇,便禁不住问道:“四阿哥说来听听!”

多福安将一众女孩哄了出去,神秘兮兮道:“小六子大约你也知道怡红楼吧?”

小六子道点头道:“自然知道,那里有位色艺俱佳的女孩叫做采薇姑娘,听说是个标致的女子,只是无缘相识,甚是憾事!”

多福安道:“这怡红楼明是接纳文人雅士的场所,实则是复明社秘密联络之场所,幕后的脑便是丘方绝,那采薇姑娘便是他的属下。这秘密本来无人知道,可是耐不住怡红楼出了个叛徒,一心荣华富贵,便向有司衙门出,这等机密自然要达天听。皇帝听闻京畿之地竟会有反清复明秘密所在,极为震怒,暗派大内精锐和步兵都统全力以赴,将他们一网打尽。皇帝的意思杀无赦,可是我阿玛却向皇上建议将他们流放苦塞边塞之地宁古塔,让他们倍受折磨,以惩效优!和硕亲王意在招揽为我所用,可是我阿玛极恨这干汉人反贼,便极力阻止,最终皇上还是采纳将他们秘密往宁古搭。这消息无人知道,徒让那些想救他们的反清复明人士无所是从,不知究里,忙得团团转,却找不到人!在这次与和硕亲王较量中我阿玛占了上锋,这下可挫了他的威风!你说他舒尔哈齐不是栽了大筋斗么?”

他说完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袁承天听到大吃一惊,因为他知这宁古塔在大漠之东,过黄龙府七百里,去京师四千余里地,与高丽国会宁府接壤。地处极寒之处,冰天雪地,气候严冷,最不适于人居,为有清一代流放罪大恶极之人的地方。此地乃金朝完颜阿古打起兵龙兴之处,虽名字中有塔,实则无搭,相传昔日有兄弟六人在此地各占一方,为王为霸!在满洲语中称六为宁古,个为塔。犹如汉语六个也!有木城两重座,清国初年新迁于此也!内城周二里许,只有东南西三城门,其北因有将年衙署故不设城门,内城中有将军护从和守门兵丁,其余则悉数居于城外。外城周长八里,共设有四门,南门外临高丽国之鸭绿红。在有清一代,汉人各居住东西两门之外。(此段文字节自《舟车所至》,清吴江吴振臣所着宁古塔纪略)。

其实康熙皇帝初年置宁古塔将军处,是为军事重镇,因北面亦有强敌斡罗斯虎视眈眈,几欲犯清国边疆,皆被宁古塔将军都统和城池居民合力击退。可是斡罗斯贼性不改,觊觎黑龙江广大土地,蠢蠢欲动。可惜当事之时趁清国国力内乱,无暇顾及边疆,以至失去大片国土。虽然康乾盛世然亦失去大片国土,签属诸多不平等条约,是为北极熊贪得无厌,历次总合约百五十万公里领土,加之作梗使中国失去外蒙这个战争的天然屏障,一共约三百万公里领土之多也!是为清国之恨,亦是天下人之恨事也!

袁承天自然知晓这个北方的恶人,蚕食清国领土,虽然康乾两位皇帝也秣马厉兵,然后最终还是割土忍让,不得己而为之,是为千古恨事!前朝皆失领土以至国破家亡,而今清国亦是如此,怎不让人扼腕长叹!岂难我人懦弱如此,让夷人唾手可得!袁承天每每思到此处便恨不自己,觉得倘若人人不畏死,人人如袁督师那般,那么家国岂能任人蹂躏?只可惜族人都一遇危难,默不作声,忍看河山沦陷,恶人嚣张,侵我领土毁我河山!纵使他心有壮志,亦复何求?

他怔怔然神思之间,忽听那多福安又道:“他们已去多日,只怕离宁古塔流放之地也不太远。”

袁承天这时脑海不由闪现出紫薇姑娘在怡红楼和自己对招过式的情形,心想他们此时正在流放之路上,饱受风霜吹摧,不知受了许多苦楚;自己还在此逗留,实在不该。想到此处,便怱怱走出这君再来,心中着急,似乎便要立刻赶去营救,可是静下来想一想不对,京师去宁古塔路程几近万里,既便马车一时未必便到,边要月余,而且日夜兼程;自己便是先行找一匹好马以为脚力,否则一切都是徒劳,想到此处便静下心来,考虑周祥才可启程。

他心想京师到山海关六百里之遥,也要两天才可赶到,然后行经盛京、开元、吉林而后至宁古塔流放受难之所。这一路几近万里之遥,凄风苦雨,一路颠簸不可谓不艰险,黑山恶水密林之际倘遇虎豹那么流放之人尸骸无存,先前多有流放之人不堪忍受一路折磨,或瘐死于道路,或被虎豹豺狼所噬,也是常有之,可说此去宁古塔艰难困苦比去黄泉路还可惧万倍。清朝文人方拱干曾曰:人说黄泉路,若到宁古塔,十个黄泉也不惧,足见宁古塔一路之凶险,让流放戍边之人倍受折磨,不堪其扰,有人中途精神失常咬舌自刎者有之,有人投环寻死者有之,有人以头撞山石而求自尽,而脱离这种种磨难者有之!人的生命有时连蝼蚁也不如,生死皆掌控在别人手上,那有生的自由,只有死的开脱,天下之人,君主莫不如此!有时被人操控而不自知!岂不可悲欤?想到此处,袁承天从集市之上挑选一匹万中无一的上好马匹,飞身上去,控辔拿缰向茫茫官道而去。

宁古搭气候异常严寒,八月既下大雪,九月河水尽冻,十月地裂天寒,泼水既成坚冰,人人皮裘三四重,否则冻也便冻死,有时大雪盈尺几达四五尺之深,北风呼啸,苍茫大地玄黄,一片凄凉可悲,仿佛洪荒世界,旷野之外放眼阴冷袭人心肺,仿佛一刻停留便死。那种冷是彻骨透心,让人不能抵抗,仿佛人间炼狱。被戍边流放之人苦不堪言,有时跣足赤脚犹自烧炭开山,收取石灰供官家享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成年累月皆是如此,这痛苦消磨人的心志,纵使你天大的英雄到此境地也被折磨不成模样,有时只有收敛起昔日的英雄气慨,低头攒眉只会生存,这也是无法可想,毕竟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只有生的苦难,那有死的自由?人生世上岂不都如此,望着前程看故乡,只有流放逐人才会体会到生之艰辛,活着负累,焉知那日是解脱!——也许多所罹难,才会体会到人间种种悲欢离合的际遇,正如:杀不完的恶人头,行不完的不平路,唱不完的离人歌!

马车前行,山路曲折,多是难行。车厢中是丘方绝和紫薇姑娘。他们离京一月有余,早已过了山海关,一路兼程,过盛京达吉林,不日便到宁古塔流放之地。此时十月天时,在中土尚是深秋时节,冬日迫在眉睫。可是塞外边陲亦是寒风刺骨。本来此时宁古塔应是冰天雪地,城内难见人踪,但是事也奇怪,丘方绝他们到来之时,气候反而转暖,似乎上天垂悯世间的苦命人。就连这宁古塔驻地将军多隆也是深感意外,这是从来未有之事,心中也是暗暗纳罕不己,心想: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英雄人物?

此时因是深秋冬初,多隆将军每每与春秋两季令兵丁在各城墙吹笳以示不忘戍边之志,警惕干罗斯之骑兵突袭清国边境,因为年前刚刚与哥萨克骑兵交手,因其隶属干罗斯公爵洛历山夫,其人为亚历山大一世之同父异母之族弟,性情暴戾,有时在宫廷中一言不合,拔剑相向,杀人无算,事了拂衣去,无所畏惧,因其依恃兄长是一国皇帝,所以目无王法,可说在其国几乎是一人之下而万万人之上了。他手下哥萨克骑兵骁勇善战,是干罗斯一国中之精锐,战时手握战刀,冲锋陷阵无所畏惧,仿佛与他人同归于尽,视生死于无物。其实“哥萨克”

称谓缘由突厥语,意思便是“自由自在的人”

亦或“勇敢的人”

,可见其骠悍异常,然清国之铁骑八旗亦是不遑多让,但是由于近年士兵涣散,兵力不足,所以日趋式微,不复当年入关之摧枯拉朽之势,这也是清国自喻天朝上国,不把他国放在眼中,日久人心涣散,时时不思进取,以至于废于武功;敌国忽然来袭,便疲于应战,以至捉襟见肘,处处被人制衡,虽然未失去国土,亦是不堪。嘉庆皇帝与闻便龙颜天怒,下旨斥责多隆将军,务要勤于练兵,痛击来犯之敌,否则天朝上国颜面何存?多隆将军便深以为意,近年来便励精图治,誓要将来犯之敌拒于国门之外,时常自吟: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他想岂难道我连汉人的将军都不如?

客厅之中,多隆见到丘方绝和紫薇姑娘二人。一路之上,多所罹难,丘方绝便见形销骨立,面目又苍老了许多,然而英雄气慨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多隆生平敬重英雄好汉,可是他是朝廷仵逆反贼,对其便不能宽大,否则今上知道定当问责,再者自己倘或任职已满,上京述职,便无语说话,所以他虽心中敬重,可是表面却不动声色,只略略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令人带下去,择日开山凿石烧炭,因为初来流放之人皆是如此。其实多隆手下几名骁勇兵士皆是被朝廷流放之人,因为身有武功,所以便暗暗收为己用,要他们建功立业,报效朝廷。那干死囚本是干着杀人放火的勾当,因被朝廷揖拿配这北疆苦寒之地,让其受苦,以儆效尤,可是谁又知道这多隆将军暗中收用,让他们充当死士为国效劳,其实他也是好心,当然更有私心,自然是建功立业杀敌,受朝廷的褒奖以升官爵。

紫微姑娘则被派去做苦力,为官家洗衣砍柴。

丘方绝在出京之时,那多铎王爷令押解差人将其武功废去——挑断琵琶骨筋脉,让其终生不得习武。可铎这恶行甚为可恶,假传皇帝口喻,以害他人,让这丘方绝心恨嘉庆皇帝,而他则置身度外,坐观败,不可谓不歹毒也。

这日大雪漫天,深达四五尺,木门被雪掩住,出入不得。便在屋中闲坐,忽听对壁大街一处大屋中传来郎郎读书声,初听是大毛和小毛所注释的《诗经》又叫作《毛诗》,不由心中想到此处难道亦有私塾。丘方绝便不由自主迈步出来,在雪中掘出一洞,来到那声音啊处。只见一处大屋院中积雪已被清除,院中犹有榛树和芍药残梗,还有玫瑰残枝败叶在那孤伶伶可怜。

他抬头可见大屋横匾是明德堂——这名字大约来自《礼记。大学》第一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他虽出身草莽,然心怀家国天下,心知天下有个好皇帝,便是万民敬仰,万民之福祉,所以亦知这篇文章旨在教导天下君王以民为善,天下为公,那么终有一日天下大同,再无苦难!只是这想法固然是好,实施起来却难,因为要皇帝洁身自律只怕历来君王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遑论与民为善,似乎不可信!然后既便如此,他也从未放弃心中理想,也是生者便是死者希望!

堂中传出吟诵之声,却又是:“唯天下至圣,为能可明睿智,足以有临也。……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日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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