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躬身应道:“臣领旨。”
武曌挥了挥手:“那就都先下去吧。”
武承嗣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大惊之下膝行而前:“姑母,恳请再听我一言!”
他们三人连带着所带的下属,所犯下的过错已然呈现在了众人面前。说是要让狄仁杰秉公办理,不能冤枉无辜之人,可他们若不能得到破格的脱罪,只有死路一条。
武家宗亲血脉如此单薄,纵然陛下不愿立太庙,承认她祖父和父亲的身份,他武承嗣也到底是她的侄子啊。
多一个人,难道不是多一份助力吗?就非要置他们于死地吗!
但他得到的回应,却只是武曌漠然扫来的一道目光。甚至,说这是漠然还不太恰当,那应当得算是厌恶才对。
“拖下去。不要再让朕听到这种胡乱攀附之事。先前的话我已说得足够明白了,洛阳虽为神都,长安禁宫仍在,擅闯宫禁以谋逆论处,何来人情瓜葛。”
随侍在旁的侍从当即毫不留情地将武承嗣给拖拽了出去,不仅没有给他以挣脱的机会,还为了防止他再有出口妄言之事,直接将他的嘴给堵上了。
倒是李昭德还能算是走出的殿门。
可他一想到此次论罪来势汹汹,一点不像能够轻拿轻放,再一想到此次为了确保武承嗣等人得手,他到底用了多少家族人脉,他便险些在迈出门槛的时候,直接摔跌出去。
若非一旁负责押解的士卒伸手扶了他一把,在被定罪之前先给他一个御前失仪的罪名,总还是有的。
但也就是在他站稳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后背多出了数道打量的目光。那其中的窃窃私语他听不到,却也隐约能猜到,那必然是在说,他这等表现分明是心中有鬼。
不行!他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
“你是说……你有这等举动,全是被二皇子怂恿的?”
狄仁杰坐在李昭德的面前。
在先前的数日里,他没有直接审讯疑犯。
按照皇帝陛下的想法,与其说是要捉贼拿赃,还不如说,是要他们借机先将长安城中参与此事的一干人等全部拿下,确保他们暂时翻不出额外的风浪。
这些人在送走了李昭德后还在举杯饮酒相庆,却在突然之间全部被禁足在了宅邸之中。
直到他们涉嫌调度长安府兵,干扰巡防视线,与渤海高氏往来交涉,暗中相助武家众人的证据全部被搜罗完毕之后,狄仁杰才重新回到了洛阳。
相比于六七日前的李昭德,他此刻的神情中已不见了先前的高傲,只剩下了一片等待宣判的惨淡。
只在提及武旭轮之事的时候,还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抹垂死挣扎的希冀之色。
“他是如何让你去做此事的?可有人证物证?”
狄仁杰的问话是挺公道的,听到这话的李昭德却突然卡壳在了当场。
人证物证……这要他怎么说呢。
他先前若是敢光明正大地和对方往来,那也不会先让陇西李氏的旁支子弟,去和武旭轮攀谈交情。先前在戏楼的会面,出入也格外小心。
至于物证更是全无一点。难道他要和狄仁杰说,是他觉得武旭轮奇货可居,这才在并未得到什么承诺的时候,尝试着遵照他所说的去办,又在发觉了武承嗣等人的所作所为后,自作主张地决定添一把火吗?
他唯独能做的,不过是嘴硬说道:“我与二皇子在戏楼往来,应当有人曾经见过。此事出自他的吩咐,将其叫来审讯便是。皇帝陛下令大理寺莫造冤案,那也该当将涉事之人全部请来才是。”
狄仁杰端详了一番他的神情,问道:“可若如你所说,真是二皇子所为,他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李昭德咬了咬牙。
在这数日之内他想出了几个可能的理由,但他也知道,其中归罪于陛下的理由自然是不能被说出口的。
他只能选择一个对他来说更为安全的答案:“自然是因为,二皇子要彻底撇开自己和前朝之间的关系,拿我们这些陇西李氏出身的朝臣去向陛下卖乖!他不甘心只做个寻常的皇子,那便只能往我们这些人的尸骨上踩。”
接连数日的监禁所导致的身体虚弱,加上局势未知所造成的不安,让李昭德急于将自己的这个猜测给落实,便几乎是用呐喊的声音说出了这个判断。
可在他的最后一个字出口的时候,他对上的却是狄仁杰有些微妙的神情。
“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是什么时候和二皇子见面的?”
李昭德笃定回道:“就在武承嗣等人启程前往关中的前两日。”
狄仁杰摇了摇头:“那么你一定不知道,再将时间往前推上十日,圣神皇帝还有一道在内朝议事中提及的事情,虽然并未对外宣告,但是太子殿下和二皇子都是在场的,也是因二皇子的请求,才有了这样的一封暗诏。”
李昭德面色一变。
狄仁杰这话出口,他当即意识到,他即将听到的,很有可能是一条他绝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陛下说,先帝在位之时,三位太子都死于非命,可见屡次更换储君是为不吉。现如今她只有三位子嗣在膝下,实在不愿看到她们重蹈覆辙。二皇子更是担心,会有朝臣将他看做前朝遗孤,而非当今天子的儿子。正是出于这两项考虑,陛下决定,留下一封诏令,并告知于朝中重臣,二皇子并无继承大统的资格。”
“此外,二皇子近来雅好戏曲,听闻《拨头》大戏来自于西域胡人,他便有意请辞朝堂职务,前往西部采风。这件事……譬如刘相、姜相等人也是知道的。”
那么便绝不可能有李昭德所说,是武旭轮为了权力,不惜以大义灭亲之法,将李昭德等人给诓骗入套。
唯独剩下的一个可能性,就是圣神皇帝用武旭轮为饵,将他们钓了出来。
可这个猜测,他先前不能说,现在……自然也不能说!
毕竟,没有任何一道圣谕迫使他非要在察觉武承嗣的举动后,会是这样的表现,也没有人非要让他目睹李唐宗庙被烧毁后,才跳出来“力挽狂澜”
。
在外人看来,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贪婪引发的。
狄仁杰的下一句话,更是直接让李昭德的眼前一黑:“还有一件事,我也希望你能认真作答。在我们将长安城内涉事人员暂时扣押的时候,发现有一些人还有案底在身,按照陛下的意思,审问一件事也是审,审问多几件事也是审,倒不如抽丝剥茧地盘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