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只觉自己的心肝肺腑都在此时,以远甚于风疾发作的症状涨涨作痛。
又仿佛他只是直到今日才看清,他这个“聪明过人”
的儿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丑角。
他不知道在这样的突变面前,天后到底是什么想法,或许她的眼神清明,已经早一步看到了儿子的无能,便不会如他这般有这样深重的失望和痛苦。
此刻的同病相怜,让他甚至忘记了天后之前的失礼与冒犯。
但他却并未看到,他也没法看到,天后在那句质问面前的神态从容得有些过分,到了让李贤都有些无措的地步。
李贤也随即就见,他的母亲望向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那其中还有几分根本不该在此时的怜悯。
可他有什么好被人怜悯的!
只要父皇愿意将皇位传到他的手中,他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只有他去怜悯旁人的份。
“你怎么会觉得我偏心呢?”
天后就连这句问话里都是语气淡淡,“你也说错了一点。我从来没想过让旭轮成为下一任皇帝。”
李贤眉头紧锁:“我这句不公,放在我和安定之间也一样。”
“呵。”
武媚娘冷笑了一声,“所以我说你没本事啊。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一件事吗?”
这位站定在此地的天后陛下仿佛依然身处在朝堂之上,而不是置身于李贤所统率的乱军之前。与她同来的也不是那些宫女,而是手执利器的千军万马。
李贤忽然一阵发慌,只觉母亲此刻的态度已经不只是对他的蔑视和无所谓那么简单,更不是因为不怕儿子弑杀母亲,才在此刻出言无忌。
她的下一句话已是掷地有声地砸在了他的面前:“不,应该说你和你父亲根本就是一样的。你竟从没想过——”
“我为何非要选你,选我的儿子接替李唐的皇位呢?我有临朝称制,统领天下的本事,我有贤臣良将,文史术算天文经济之才,我为何不能做这个皇帝!”
这话出口的那一刻,在这天子寝殿之前的所有声音,都全部沉寂了下去。
无论是李贤还是李治的脸上,都是一片空白。
极度的困惑和震撼都随同着的天后的宣言席卷而来,比起李贤带兵闯入宫中,还要像是一个脱离现实的梦。
李治呆呆地望着天后的方向,却因无法看清她的面色,而无法从中分辨出这话的真假。
那明明是他相伴二十年的枕边人,但他分不清儿子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好像也突然没法分清,天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倒是突然有一个打破安静的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我没听错吧?”
后一步到来的李元轨没能听到李贤和李治之间的父子碰撞,却听到了天后的那一句“豪言壮语”
。
这话听起来太过滑稽,以至于李元轨明知自己该当再等上一等,却还是忍不住因为这句话而高声笑了出来。“天后是要凭借着什么做皇帝?是天皇陛下这十多年间的昏聩,是你那个还远在河南道的女儿,还是你身后的那些宫女?”
她们就算不似早年间身形瘦弱,在精简了一番宫人后反而有了更好的吃穿待遇,也绝不可能是这些兵卒的对手。
现在这些精兵经过了和监门卫的交手,更有了一番取胜的信念,也比起来时更为凶悍。
天后得是被儿子的闯宫给刺激成了什么样,才能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来。
但月色落在她的脸上,依然凝结着一层冷霜,让她并无一点失态。反而是在她对面的数人,更像是一群跳梁小丑。
“就凭——就凭我有这个本事!”
在她话音刚落的刹那,她一把自身旁宫女的手中接过了一支黑管,直指霍王李元轨所在的方向。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没有弓弩自这黑管之中冒出,只有一道缓缓飘散出的青烟冒出在了管口。
但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李贤笑不出来,李治笑不出来,李元轨更笑不出来。
因为最后那一位的头颅已经在这一声巨响中爆裂了开来。
李元轨已经死得不剩一点生机,就这么直直地自马上摔了下去。
而就在天后有此举动的同时,那些跟随在她身后的宫女,也举起了手中的一支支武器。
哪怕她们还没有如同天后一般扣引扳机,却也形成了一种无声而可怕的威胁。
没有人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更没人知道,她们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又或者……其实是在场的所有人。
握在天后手中的那一支,已经转向了李治的方向。
“雍王联结宗室意图谋逆,陛下为其所杀,这便是洛阳城中众人会知道的实情。您说,天后能不再是天后,而是去做那个皇帝吗?”
第268章
李治回答不上来。
天后所说没错,无论是李贤还是他,都从来没有考虑过天后想要篡位的可能。
在他多病目眩之时,天后为他处理政务已成常态。
他原本以为,自己给了对方处断要事的权力,给了对方二圣临朝的待遇,她便该当做这个辅佐之人。
他在世的时候辅佐于他,他不在世了便辅佐于他们的儿子,从天后退到太后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