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月拆开锦囊,就见到了其中一封信上正写着让她收信的字样,至于另外一封则是给钦陵赞卓的,也被她先交还给了江央。
这封匆匆写就的短信,根本来不及写长,但已足够赞悉若在彼时,将所有能写下的东西都给涵盖在内。
他说自己的兄弟并非不识时务之人,就算在这封信送到的时候还未曾归降又侥幸未死,有另一封信也应当足以将他说服。
他说这个被他送出来的孩子出生在禄东赞死后,从未和她的祖父有过相处,不必担心她会记着这段仇怨。
倘若安定公主有此等胸怀将人留在麾下的话,不如看看这个早慧的孩子能否成长为一方助力。
他还说,就算噶尔家族惨遭赞普屠戮,禄东赞和赞悉若担任大相多年,举荐上来的官员数不胜数,其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总有启用之时。
随信附着的,正是这些曾经和噶尔家族有过往来的名单。
额外在信中提及的,还有论族之一的韦氏的底细,希望能对她攻克吐蕃有用。
“虽说此韦非彼韦,但在今日先后和两个韦扯上关系,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李清月合上了信纸,朝着手握另一封信的江央说道:“你父亲在信中不忘以激将法为你保命,倒是有些小看了我。你放心吧,你叔叔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在她看信之际已被找来的医官,当即将这句话翻译给了江央。
她抿着唇,终于在这张紧张多时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清淡的笑容。“好!”
她终于能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而比起江央,钦陵赞卓可能还要着急于见到她。
李清月当年收到吐蕃进攻吐谷浑战报时,是以何等飞快的速度从辽东折返的长安,现在的钦陵赞卓也是如此。
或者说还要更快一点!因为自沿海的青州能有信鸽直接传讯抵达辽东,足以让才在此地上任不久的钦陵赞卓飞快收到消息。
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到长安之时,晚来一步的李清月看到的,已是他几乎跪倒在地,抱住了这个仅剩的亲人。
他没有哭。但在这个无声的相拥之中,李清月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指尖有些克制不住地颤抖,牵连着下颚的线条也出奇紧绷。
并不需要任何一点多余的言语,也已足够让人看出他此刻的心潮汹涌。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在江央的面前忏悔,说正是因为他的战败,才导致了吐蕃赞普有此机会对着噶尔家族举起屠刀。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向这个孩子询问,她到底是如何能够侥幸逃出生天,又有没有其他的幸存者。
但他最终还是没将这些话给问出口。
他只要知道,自己终究还有赎罪的希望也就够了。
可当他打开那封由兄长送来的信时,他看到的第一句话竟是——
“不怪你。”
不怪他。赞悉若不怪钦陵赞卓,只怪芒松芒赞的短视。
也正是这样一句话,直接将钦陵赞卓试图维系住的心理防线,全部击溃在了当场。
李清月曾经见到过他跪地效忠,决意来做那把属于安定公主的凶刀,但这一次的俯首却有着全然不同的意思。
他哭得完全失去了分寸,怀揣着这封信锤地嚎啕,仿佛要将此前积蓄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一直到……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叔,你哭得好丑。”
钦陵赞卓的手一顿,花了数息的时间才极力克制着让自己平复了呼吸。
只是当他以袖拭面后重新抬头的时候,依然不难看到他眼中的泛红之色。
要李清月看来,他倒不愧为枭雄之资,在收拾完毕了情绪后,便已重新朝着李清月说道:“多谢主君对我的承诺,请您大可安心,我此后必定为您尽心竭力。”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李清月负手朝着他走来,“好像在她来到长安之前我就已经跟你说过了,你就算在我手下降而后叛,我也有对付你的办法,何况,是你需要依托于我来达成目的。”
钦陵赞卓没有再多言语。
就像李清月所说的那样,她已经在之前收服了他,没必要将江央视为把控钦陵赞卓的人质,对他的使唤态度做出变更。
钦陵赞卓也大可不必将他早已说过的话重新在安定公主面前说出。
现如今他到底有几分忠诚,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他能做到哪个地步,也需要时间来证明。
在江央的视线之中,她看到自己的叔叔沉默着朝着那位安定公主重重地行了一礼。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叩首动作,她却无端觉得这其中的分量重得惊人,好像是——
在她逃亡之时落在身上的飞雪。
她也随即听到叔叔在起身之时朝着安定公主问道:“我有一事想问,公主打算如何安排江央?”
“我有两个选择交给她。”
李清月将目光转向了这个小姑娘。
医官自觉地担负起了同步的翻译。
“一个,是留在这四海行会之中,跟随此地的学馆进学。你年纪尚小,要尽快换成学习大唐官话应该不难。此地也有不少和你同龄之人,能跟你相互督促成长。”
“另一个要特殊一些。你和我妹妹太平公主的年龄相差不大,可以去给她做个伴读。”
“前者的成长更为自由,后者则会有很多双眼睛看着你,也对你有着更高的要求。”
李清月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说来也是很巧,我妹妹的另一个伴读是因父亲获罪而被没入掖庭,需要干出一番事业来才能摆脱宫人罪奴的身份,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