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萧德昭自忖自己可算是有了一位太子一位皇子作为靠山,也有如此之多同仇敌忾的盟友,根本不必对安定公主如此发憷,又旋即镇定下了面色:“不知大将军有何指教?”
“也没什么。”
李清月挑眉,语气从容地说道,“只是我早就想建议了,有些部门的官员明明该当不从寻常的科举和铨选之中来,也该当再多看重一点某些履历,怎么能跟其他各部统一遴选标准。就比如说——萧侍郎所在的兵部,就该当再多一点战场历练的评判,而非铨选考核,你说是不是?”
“既然萧侍郎都觉得该当试点推行,不知道我若明日上奏的话,你们兵部能不能多配合一下,正好年末考察也快到了,你们……”
她饱含深意的目光朝着在场的兵部官员一个个看去,简直像是下一刻就要将人拉去边地战场,让萧德昭只觉一阵卡壳的难受。
“六部之中,我自认自己也就对兵部最有发言权,相比这个试点我也有些做出指导的本事。正好近来没有需要大规模发作的战事,将尚书省与督战相关的部门清点一番,也算是防患于未然了。”
至于这到底是防患于未然,还是对太子同时坐拥户部与兵部臣子却要向她伸手的公报私仇,那就不好说了是吧?
萧德昭瞠目:“……”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试点试点,比起让科举从地方上试点,好像还真是让安定公主在兵部试点,更符合天后的诉求。
他紧绷着面色,只觉自己被安定公主的神来一笔完全打乱了节奏,不知道该当从何说起。
眼见这样进退不得的一幕,李弘终于忍不住出声解围:“安定,你这话越权了。”
但他不曾看到,也就是在他出声的同一时间,李治捏紧了扶手。
若非李治此刻目光放眼于朝堂,而非集中在李弘的身上,只怕这位跳出来的太子当即就要感受一下到底何为天皇的注视。
又若非李治的养气功夫倒还不错,他也知道今日他该先做个看客,而不是发声在前,他只怕当即就能变了脸色,让所有人都看个明白。
可李治显然不像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在听到太子维护萧德昭的话出口的那一刻,他还是觉得自己眼前一黑。
他先前还同天后信誓旦旦地说,太子应该对今日局势有数,现在就被他的表现当场打了脸。
弘儿糊涂啊!这哪里是他该当表现主君威仪的时候,更不是他该当用“越权”
这样的理由驳斥安定的时候!
偏偏对于李弘来说,他看到的是自己的数位臣属都朝着他投来了求救的目光,意识到正是自己合该出场发言的时候。
许敬宗能掀戴至德的老底,安定能针对兵部说话,这两人却无法对他这位太子做出类似的限制。
也难怪他的那些东宫属官都觉得只有他能完成破局。
但被兄长出言驳斥,好像一点也没让安定公主有所收敛。“越权?”
她冷笑了一声:“皇兄这话说得好生可笑。与其说我是要插手到尚书省兵部头上,还不如说,是萧侍郎之前的那番话着实不着边际。”
“他说什么贸然推行糊名之举,或许会让原本能遵照常例选出的人才不能脱颖而出,导致耽误一年的时间,可为何不敢说,此前不曾有糊名的时候,曾经有考生远途跋涉四千里,备考十年,跋涉两月,却在提交答卷之后因为姓名避讳而未能入选,耽误的何止一年!”
“何况,科举不过是入选释褐官的第一步而已,以历年升官铨选的人数看,其中占据最大数量的,是我大唐境内想要更进一步的三十五万地方胥吏,意图以杂色入流,根本不是每年都不满百人的科举及第之人。”
“现在这一项改变不过动在了科举上,就让他们一个个出言反对,还言之无物,怎么不敢告知于天皇天后,他们到底在惧怕什么!”
怕他们有着高贵的门庭,一流的师资,却还比不过那些普通人吗?
李弘目光一沉。
安定这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话若是冲着萧德昭、戴至德等人而去,在李弘这里可能还没感受得如此明显。
但在这一刻,那双凛冽如刀的眼睛直冲他而来,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让他想到了彼时安定在凯旋后问出的那句话——
“你在怕什么?”
你们在怕什么!
这可能要比任何一句激将法都要对李弘管用得多。
他当即回道:“但如此一来,考察士人的标准就只此一场考核了,若因此错过贤才又该如何?以礼部贡院廊下作答,决断一人命数,未免过于轻率了。”
李清月:“所以皇兄是觉得,绝不能遮掩姓名,必须将考生的名字籍贯都暴露在阅卷官员的面前?”
李弘斩钉截铁地和他那些东宫官员给出了同样的答案:“是!”
“……”
这个字一出,李治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之所以是由戴至德等人先发起反驳,而不是什么出自京兆杜氏、韦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的人,根本就是因为他们早已确定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太子将会为他们兜底。
不,不只是兜底那么简单。
李治就算看不清李弘的神情,也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
他一点都没有被人利用为人作刀的自觉,反而觉得自己真在畅抒己见,做这些朝臣之中的领头羊!
反而是安定的字字句句间,都和这糊名制发起的初衷无比吻合,也自有一番对上那些世家大姓的底气。
这才是李唐皇室之人该当拿出来的表现。
哪怕天后在此时悄然握住他的手,都没能阻止这位天皇陛下此刻继续上涌的怒火。
因为安定暂时的沉默,仿佛是让李弘觉得自己找到了乘胜追击的机会,继续说道:“不仅不该糊名,还该让这些考生再提交一份往日的作品,以便综合评判,这才能让朝廷选出最为合用的人才。”
刘仁轨当即不给面子地打岔:“那就恕老臣要问太子两句话了。”
这位当朝右相显然并不仅仅是安定公主的老师,也是个在行事上足够铁面无私的重臣。他何止是在此前的徐州巡查中拿出了惊人的表现,而且上到先帝、中到当今天皇,再到诸位朝臣,就没有他不敢得罪的,更何况是眼前的太子。
“寻常学子,到底要如何将往日文集送到考官面前?一场制举贡举参与者数千,在必要的时候还会从关中挪出放在洛阳举办,考官何来时间将其一个个看过去,又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除非让李敬玄什么事都别做了,只负责审阅行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