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也因为,在这数年天灾之中,安定公主已凭借着此前数年的积淀保住了太多了,让他再如何觉得这个邻居好生麻烦,也得承认对方的本事。
她才只有十七岁啊。
当缠绵病榻的英国公李勣恢复了几分知觉,朝着床边望去的时候,在病床前躬身伺候的次子也听到他问的是:“安定公主现在在哪儿?”
他的时间……好像不多了。
前年玄奘法师和道宣禅师病故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大概也差不多到了天命之年,结果还续着一口气。
去年苏定方过世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只是没想到,他还能又翻过一年。
但或许死在两年之前,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仁慈,这样他就不用陆续送走自己的三个好友,也不用看到大唐在这两年间的满目疮痍。
他用仿佛已只能被他自己听到的声音喃喃发问:“安定呢?”
“您忘了吗?大唐旱灾频发,松漠都护府一带同样遭灾,大贺氏部落觉得大唐给他们的支援少了,所以发兵反唐,试图从边境掠夺粮食。”
李思文回道,“敬业也跟着呢。”
“是……是啊,我差点忘了。”
李勣低声。
他忘了,在这天灾内忧之下,吐蕃又有蠢蠢欲动卷土重来的架势,东北方向的契丹也反了!
安定公主正在平乱之中。
好在,这应当不是一场难打的战事。安定公主自泊汋出兵,联合营州兵马就能将其解决。
在他撑不住这一口气前,他应当还能听到这场战事的结果。
英国公所猜测的也并没有错,就连李清月都在出兵的第一时间确定,她必须打一场速战速决的仗。
不仅仅是要尽快给予周边各国一个鲜明的信号,虎落平阳,也没有道理被野狗欺负,更因为她受制于粮草。
在天灾面前,人力显得何其渺小。
她已有多年没打过如此军粮吃紧的战事。
但当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小将军披挂上阵,亲自提戟持弓冲杀在前的那一刻,紧随其后的几位副将以及士卒几乎是在一瞬间便为主帅的战意所催动,直奔敌方中军而去,哪里还能记得起那些所谓的缺粮之事。
而在他们的对面,大贺氏部落的将士固然听过这位安定公主的威名,也绝没有想到,她会一改早年间在后方谋划的习惯,以身先士卒之法直接冲开了敌阵。
当那一道箭光自她手中劲弓发出的那一刻,那位正值当打之年的大贺氏首领能清楚地看到,这道矫健的身姿随同战马腾跃而来,在盔甲之下是一双多么凛冽的眼睛。
可惜他已来不及反应了。
六年的磨砺让李清月的箭术又往上攀升了一个层次,也让这直取敌首的一箭避无可避。
利箭贯穿了大贺氏的咽喉,将他意图掠夺大唐的宏愿,彻底斩断在了摇篮之中。
……
不过,厮杀声依然持续了很久。
直到李清月缓缓摘下了头上浸透汗水的头盔,望着眼前一片残尸的战场,斩钉截铁地丢出了四个字,“收兵,还朝!”
第206章
六年的时间,足够让大唐境内的官员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贫瘠的土地经由开垦在数年耕耘育肥后变成良田,也足够让……
让当年还过于稚嫩的小将军变成今日这番风华正茂的模样。
十七岁的安定公主已有五尺七寸的身量,大约是因多年戎马演武,撑得起这一身重量不小的甲胄,便愈发有了一番主帅风姿。
那双凌厉异常的眼睛在战后也未曾少去几分锋芒毕露,仿佛自她年少就任大都督,荣升上柱国,到成为方今李唐将领之中当之无愧的领袖,都已让她不需有丝毫的韬光养晦,只需将自己最为本来的面目展现在众人面前。
也唯有这样的气势,才能让人信服这样的一位将领在上统御,抗衡住这朝野之中希望公主退回到原位的声音。
身旁的高头骏马倒是从方才作战的凶悍状态平复了下来,往主人的肩头蹭了蹭。
李清月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了一块糖,塞进了它的嘴里,让它顿时安分了下来。
也便是在此时,同样身着明光铠的李素筠自远处拨马而来,翻身下地后行到了她的面前,一边顺手抹去了面上的血痕。
“没出事吧?”
李清月关切问道。
封禅之后的次年,李素筠便主动申请随同她前往辽东。
李治对于萧妤尚且已不剩多少关注,对一度为雍王的李素节都免除了他拜见父亲的礼数,更何况是同样少有在他面前露面的李素筠,并未驳回这个请托。说不定对他来说,这个女儿暂时不出嫁还能省了他一份嫁妆。
而她这一留辽东,就是五年。除了定期回返长安拜会母亲之外,几乎都留在了泊汋。
边境上的五年对于寻常士卒尚且是一种打熬历练,更何况是李素筠这样的皇室公主。
如果说五年前的她还只是个稍通骑射的公主,那么现在,倒已算是个合格的偏将了。
“我能有什么事。”
李素筠摇头慨叹,“有你这位主帅亲自扛着这样一把长戟冲杀在前,只恨不得来个七进七出,这些士卒都快拿出以一当十的本事了。”
“你说说看你吧,以往你还训诫我作战要讲究方略,和擅长小规模袭扰的契丹、靺鞨人不要总只会正面碰撞,结果轮到你自己了,又是这个样子。”
她是真有点羡慕安定。
不是羡慕她能得到士卒的拥戴爱重——毕竟在这将近十年的行伍生涯中,安定对于寻常士卒是何种态度有目共睹,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