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她在安东都护府期间的种种行事并不难看出,公主虽有地位与实绩在手,却始终奉行的是多方共赢、她占大头的原则。
以泊汋境内的耕田面积,若要谋求更大的利益,自然该当往外扩张。
可这一扩张,就等同于踏入了李谨行的地盘,该跟对方有所商量。
李清月摇了摇头,“这安东都护府境内合计六十大屯,九十小屯,并没有种植水稻的,短时间内应该也改不了,我也没必要破坏边境戍防的规则。何况,若我能凭借此番回京自己拿到招募邻近百姓种植的机会,其实也用不上他帮忙了。”
“再说了,我若真扩张了耕田范围,就要——不以军屯为名,却有军屯之实,不适合在信中言明,倒不如真像是与朋友相交一般,在年前给那头送一份礼物。”
“不对,”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从一旁取过了信纸,“既然是交朋友,那就得送两份。”
刘夫人那头也得送。
在她走到台前协助李将军打理煤矿一事后,李清月也总算知道了她的名字。
她叫刘旋,不是美玉的璇,而是周旋的旋。
与敌周旋,与人周旋,和她那做派当真吻合。
只是此前她周旋把控的是后宅事务,如今却是几方联军的矿脉开采事宜。
李清月提笔写下几句问候之语的时候,唇边也多了几分笑意。
而写到最后一封信的时候,澄心可以确定,她这份笑意还加重了几分。
“也不知道这位收到我的来信是什么表情。”
澄心疑惑:“这信……”
李清月没跟澄心卖关子,“这信,我是要送给新罗王金法敏的。”
“……”
澄心沉默地想,金法敏可能根本就不想收到公主的这份问候。
他让金庾信入朝恭贺蓬莱宫建成,以北汉山城作为送上的贺礼,按理来说是要得到大唐天子的嘉奖才对。
但正因为他提出了那个僭越的“协助”
请求,只得到了一封看似言辞华美实则并无实际好处的国书。
字字句句间,还能看出大唐对于他的警告。
这不能不让金法敏感到未知的惶恐。
偏偏刘仁轨在熊津大都督府境内募兵耕田,安东都护府那边边境联合的局势已成,他除了继续盯梢倭国的动向外,竟然没有什么合适的事情可做。
在这样的一个时机下,安定公主送来的信件算什么意思?
“给他介绍一下辽东这边的新进展而已,顺便给他推荐一下这边的增产农肥。”
李清月一本正经地答道,“兵器煤炭之物,我是不可能给他的,但大唐既然要新罗作为打手,总得让他们吃饱才行。当然,这笔买卖得等到我明年回到此地再说。”
澄心抿唇一笑,“那么这样一来,他在今年就绝不可能给您找麻烦了。”
在他刚刚蒙受了一笔损失又被冷遇的情况下,公主在前面画出来的大饼,大概就是……雪中送炭了吧。
李清月托着下巴,往窗外看去,感慨道:“我可真是一个好邻居。”
这还真是货真价实的雪中送炭啊……
在她开始写信的时候,窗外就已在下雨了。
这场雨下得若是早一些,就要影响到稻谷的抢收和晾晒。
而到了现在落下,哪怕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已从普通的落雨变成了冰雨,甚至在其中夹杂着飞雪,却至多算是一个天气继续往严寒方向转变的信号。
而在外间的冷风吹进室内之前,澄心就已经将窗给合上,也将炭火盆给取了进来,留下了并未直吹到这头的窗扇透风。
只是当澄心走回来到书桌前的时候,脸上隐约划过了一道黑线。
她效忠的这位小公主已将那些预备寄送出去的信件给放在了一边,取而代之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尊箱子。
在箱子中放着的东西则被她一点点取出,摆放在了桌案上。
那是一批金条。
打从四五月间金矿被发现开始到如今,在沙叱相如从旁戍守看管、又有赵文振在此地主持的情况下,已产出了不少金子。
可惜因为李清月还没想好销赃采购的门路,便只先提纯冶炼出来这一批,预备先随同此次返航一起,带回去给阿娘看看。
要说这检阅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可谁让公主方才还在运筹帷幄地安排着这片辽东边境上的事务,算计那新罗国君,现在就在手握金条目光炯炯,怎么看都有一种过于强烈的反差。
然而还没等澄心对此提出什么想法,她就先见到公主侧过头来看向了她,在微微眨了一下眼睛的神态中,显示出几分俏皮的模样。
“你不觉得,在外面雨雪交加、风浪大作的时候,数着手头的余财是一件很有幸福感的事情吗?”
澄心:“……或许吧。”
原谅她没有那么多真金白银可数,所以体会不到这种幸福感。
但下一刻她又听见公主说道:“或者,你想给我讲故事听也可以。”
澄心怔愣了一瞬。
窗外的寒风与交错,拍打着窗棂,让她有短暂的恍神,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嘉陵江上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