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骨赶忙爬坐起来,在少微的陪同下跟进了堂中。
他的身量只比少微稍矮一些,姜负让少微取了一件旧袍衫给他替换。
血污拭去,幸而未见严重的骨伤,那些贩贼为了能卖上个好价钱,固然有百般折磨手段,却往往不会让“货物”
损伤过甚以免留下残疾,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待上罢药,墨狸也将饭烹好了,他下了一大锅汤饼,汤底有葵菜有腊肉,倒也鲜美。
旁人是死脑筋,墨狸则是没脑筋,因姜负没有直言命令他多添一个人的饭,他便只依照往常的量来烹煮。
但墨狸在山中实在吃了太多果子,他不懂得主动增添饭量,也不懂得主动减少饭量,他只吃了平日里的一半便吃不下了,余下一半便归了山骨,同样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姜负不禁感慨,今日实有颇多万幸。
吃罢了饭,山骨主动要去洗锅洗碗,墨狸却不肯让给他——已经让了饭,不能再让了此事,墨狸待陌生人还是有些本能护食之心的,但显然没护对地方,只护了一堆残羹碗筷去洗。
夜里山骨自然要挤去墨狸的屋子里,墨狸睡床,他打地铺,却也得以一夜安眠。
上好了药,吃饱了饭,睡了安稳觉,山骨本以为自己理应生龙活虎,但次日醒来后,身上的伤和肌骨却倍感疼痛了——好似身体趁他睡着时商议了一番,断定他已安全了,大家便一改紧绷,就此罢工,躺下喘息去了。
即便如此,山骨也不想白吃白住,他将自己睡过的被褥卷起,又一瘸一拐拖着疼痛的身体来到墨狸床边,试图为墨狸铺床叠被,然而掀开那乱哄哄的被子,却发现了更多乱糟糟的东西,干饼,果子,还有拿棉布小心包好的蜜饯,饴糖……
听到墨狸在外头喊大家吃朝食,山骨赶忙将那被子重新盖上,也不敢再叠了。
饶是如此,墨狸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床铺被人动过了。晚间,他盘坐在床榻上,背对着山骨,反复数了自己的东西,确认没少什么,才勉强放下警惕。
如此又饱睡了一夜,山骨总算觉得身上一轻,可以出屋做点像样的活儿了。
少微晨早静坐时,透过窗户便见山骨在扫地,扫罢了地又给缸里添水,还顺便将两只缸里里外外洗了一遍,又跑起牛棚铲了牛粪,往石槽里添上草料。
待少微静坐完毕,只觉分外空虚,竟没什么事可做了,只好去帮墨狸摆饭。
姜负迟迟起身,看着院中井然有序的景象以及忙碌的三人,不禁欣慰点头。
秋高气爽,很适合在院中享用早食。
姜负使唤少微给她搬了一张食案出来,她自盘坐于食案前,墨狸蹲在炊屋外,少微坐在堂屋前的泥砌台阶上端着碗,山骨则蹲在少微侧下方,小小一方院子,四个人坐得到处都是,再加上屋檐上蹲着的鸟,好似摆阵一般。
刚用罢早食,里正带着人上了门,说要带山骨去一趟县署。
山骨立时又戒备起来,姜负劝说安慰了两句,他还是有些犹豫,正急着和墨狸练棍对打的少微攥着棍,皱眉看向他:“愣着干嘛,都等着你呢。”
山骨一个激灵,赶忙点头,老老实实地跟着里正去了。
山骨自有记忆起,便是跟着阿婆,阿婆说他爹娘早没了,他也说不清自己具体几岁,许是十一,也许是十二,又因日子过得太艰苦,看起来更像只有十岁。
他格外详细地描述了那个贩贼的长相,县署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拟了通缉画像立了案。
案子立下了,孩子总要安置,里正将人带回了桃溪乡,同姜负商议罢,又征求了山骨的意见,最终将人交给了乡里的一对夫妇抚养。
那对夫妇已年近五十了,先前有过一个孩子,也是遭了贩贼拐卖,夫妇二人伤心欲绝,男人因打猎受了伤又无法再生育。有人私下劝说他们夫妇买一个来养,遭到妇人断言拒绝,她的孩子就是被人拐走的,如今却要再同贩贼买孩子,岂知会不会又有哪家的孩子要因此被拐?
此番这对夫妇听说了山骨的遭遇,便动了收养的心思。
夫妻二人很勤俭,日子虽寻常但也不寒苦,姜负对少微说,这对夫妇心善面善,山骨命中与他们有一段善缘。
山骨只听少微的,少微让他去,他便乖乖跟着那对周姓夫妇回家了,走时怀里不忘抱着那半张狼皮袄。
周家夫妇为了表达感激之情,送来了不少吃食,还有两尾鲜活的大鲤鱼。
姜负说在长安城里,聘狸奴回家也要提鱼,这鱼该交给狸奴的本家旧主,也就是少微——是以让少微来做主怎么个吃法儿。
山骨虽被“聘”
去了周家,却几乎日日都要过来串门,说是串门,实则是当牛做马一通劳作,拦也拦不住。
秋去冬来,日常并无大事发生,姬缙等人却觉得少微近日总有些疑神疑鬼般的古怪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