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授领着他们转完整个学社,这时总结陈词,“府学一年就忙一件事——岁考,平日里老夫没空,也不需你们到学点卯。若你们想在这里读书,学里也不拦着,藏书楼、教习室、六艺场都可任你们取用。但丑话说在前头,学业上你们有任何疑问,我与训导一问三不知,概不负责作答。”
这不负责的一席话,彻底给原疏整不会了。
他心头才竖起来的“奋向上”
旗哐当一倒:怎么办,世界逼着我摆烂……
连顾影朝也没绷住,“大人,按理……”
汪铭摆摆手,“老夫不按常理出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兀自嘀嘀咕咕,“按理?按什么理?儒学教授这苦差事,按理应该叫新举人来干,这空置这么年等不来一个,还指望我这乞骸骨的老头儿讲课?哼哼。”
府县官员有品有秩,是朝廷命官,理应从举人或三甲同进士里选人补任。
奈何学官一穷二白还无晋升空间,很多举人宁可一辈子候选,也不肯出任,朝廷无法,只得返聘退休人员充数。
指望这群老家伙好好经营学校?
有点难。
顾劳斯将心比心,换他退休返聘也只想浑水摸鱼。
但摸鱼摸这么理直气壮,还得是汪教授啊。
他囧囧有神地想:不愧是徽州府第一老刺头,很好,就得是这么豁得出去脸面。
俗称:不要脸。
哪知下一句汪铭又装腔作势起来,老头子各种挤胡子瞪眼明示,“但是吧,要是小夫子想切磋,那老夫也可勉强应战。”
“咳,现下各处小学推行得十分顺利,礼部特此给吴知府和方知县下了旌奖,还准备在整个南直隶推行通用社学教本。其实,老夫看你那套教材全解也很是完备,官学或可考虑先试用一番……哦对了,听说不惑楼已经开始着手编五经全解了?可否供老学生瞧上一瞧?”
一串炮轰,听得顾悄连连摇头,“这磋切不起、切不起。”
当初族学视察一次,就给小夫子薅秃噜皮了,就这雁过拔毛的德行,谁还敢跟他切磋?
府学一日游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站,就是廪仓。
月初统一俸,秀才们领工资的地方,就是这小小库房了。
这会学里仅有的四个活学僧,就是来排队等着粮的。
所以才说来得早不如赶得巧。
就喜欢这班还没上先薪俸的干脆劲儿。
三人都是人生中第一次领工资——不免有些小激动。
也就没人注意汪铭那忧虑的一声叹息。
朝廷给秀才的廪粮配额是固定的,先前宋衍青只说一人一旦,但顾劳斯对旦没什么概念。
见到实物,才知道一人一月三十升,大约合四十五斤,力气大的一手一个麻袋提走,遇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府学也贴心,附赠一根扁担俩箩筐,担着走。
所以又叫一担。
只是,这一担实操里缩水实在严重。
负责量米的中年人拉拔着脸,仿佛得了一种食堂打饭阿姨才有的职业病,打一勺就抖三抖,势必将十分满克扣成六七分。
三十升抖到最后,袋子里只剩一半多些。
头三个秀才胆小,一见教授在此,不敢造次,囫囵领着份额走了。
到第四个秀才,穿一身清贫补丁儒衫,大约日子实在难过,训导将米倒入麻袋后,他分分钟就从袍底掏出一杆秤,“嘿嘿,不敢劳烦大人,我自行过秤。”
训导哪会给他机会扯皮,他一把没收秤砣,“我管府仓十数年,这双手就是称,还用得着你?冯秀才,劝你一句,领了粮就赶紧回去,下个月有没有还没个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