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可怖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那似朽木摩擦出来的声音,苍老凄厉,难听极了,他循着声音看去,一个佝偻瘦瘠的老道,须全白,右手拄着一根枯木,他的手一如枯木的颜色形状,惨白露骨,没有一丝生机,梁时月吓破了胆,浑身冰冷,动弹不得,只是颤声道:“你不要过来!”
“拿你棋子的人是我,不是他,你该找我!”
那影子淡然缥缈道,这声音来处奇怪,在梁时月听来好像是自己身体里出来的。
老道忿忿道:“你不过是个死人!”
“你又何尝不是死人!”
“我原不必死,是你!害我不能轮回,屈留在这棋局幻境中一千多年,一千多年呐!”
“一千多年了,倒反不如从前,不是你贪求长生,如何会有此劫!”
“贪求长生有什么错,自古圣贤帝王哪一个不想长生,我比他们幸运,不必服食丹药,借你的灵力就可以了!万万没想到,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鼠目寸光,升斗之志,一定要做人,我也受制于你,倒不如死了!”
梁时月不敢出声,只盼这两个怪物把他忘了才好,却听那影子的语气似是有几分生气道:“天道要罚你,与我何干,要死那你死去好了!”
说罢便化散无踪了,老道因为愤怒,面部的瞳孔从披散的白中射出两道黑黝黝的光来,身体欲向梁时月扑来,却不由自主随着那一个影子消散了,只留下一个声音在空气中回荡:“越刻薄了,你不能走,我话还没说完,出来······我会永远缠着你!”
梁时月听那声音凄寒透骨,直惊出一身汗来,通体冰凉,四下空荡荡的,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一个熟悉亲切的声音:“梁老师,梁老师······”
梁时月道:“时光,是你吗?”
那消失的影子似是听到指令似的,霎时间又出现了,这次不独是背景,直接转过脸来。
“你······你真的是褚嬴!”
梁时月早猜到了,可还是被影子的脸吓了一跳,那张脸一如梁时月的五官,不同的是,那如深潭的眸子底下锁着款款温柔,望之令人心动,是梁时月那双清冷的目光所没有的。
“我说了,我就是你!”
褚嬴的目光似是在搜寻什么,忽又醒悟落寞,那谪仙一般的人儿,也因为时光二字蒙了尘。
“不,我不是你,我没有你的记忆,没有你的感觉,我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是不由自主的,我感觉到了小光。”
褚嬴眼神中流露出希冀。
“时光?”
褚嬴点点头:“我已经一千五百年没有见过他了!”
他感到一股深埋的力量从心底迸出来,哪怕是不该,哪怕是错的,他都觉得那是很美的,他低低的默念,“时光,时光!”
梁时月淡然笑道:“我倒是常常见到他,你既然在我心底,又怎么会没有见过他呢!”
他语调中多了一层从未有过的刻薄,能见到时光对他而言不算是十分骄傲的事情,可此刻他像是无知的富翁向乞丐炫耀自己三餐一样,说出那些话,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字字诛心。然而他怎么会不知道呢,褚嬴的深厚情谊,渴望期盼,他都感同身受,可是他偏要装作不知道,好像坦言自己知道,就没有理由挡在他们之间,就要为他们让路,可他成全了他们,谁来成全他呢?他的命虽然无足轻重,还没到要为别人牺牲的地步。最重要的是,他嫉妒,他一向自视清高,而面前的褚嬴,一览之下,竟让他生了自愧不如之感,冬雪之纯净,春风之柔润,夏湖之潋滟,秋气只沉寂,似化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似什么都有,又似什么都没有,是梁时月想也想不到的模样气度,饶是如此,他也不希望变成褚嬴,自我意识是他不能退让的底线。
“是,我一直都能感觉到他!”
褚嬴闭上那深潭一样的眸子,梁时月更是自愧,他能感受褚嬴的心思,褚嬴如何不能感受他的!褚嬴知道,梁时月知道,他们都知道。也许就是因为心底里有褚嬴的影子,他对时光才会有各种奇怪亲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