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随手翻开看了看,上面当头一句就是臣以死谏。”
宿怀璟勾唇笑了一下,眼底神色却很是冷漠“我原以为是多大的事,当即就紧张了起来,因为上奏的那人我认识,是内阁一位阁老,素以开明博学见闻,半个朝堂上的官员若是细细算来,都能与他攀上几分关系。”
“但就是这样一个被同僚敬佩,被帝王赞赏的一品大员,奏折上说的却是牝鸡司晨、越俎代庖、女子不得干政、妇人之仁难当大任、长公主殿下不居于室,频繁出入朝堂与府衙,恐引民心骚乱、百官动荡”
宿怀璟声音很轻,轻到从容棠耳畔绕过一圈,再被春朝的风一吹,就散干净了。
再无半个字会落入他人耳中。
头顶的太阳晒得人有些恍惚,容棠心下茫然,宿怀璟捏着他的手,道“可是棠棠你知道吗陇西的军事堡垒是殿下请旨修的;山区的赋税是她跟明宗促膝长谈许久降的;大虞年迈残疾无儿女者,年年可去官府领二两银子的生活保障费用也是她提出来的,甚至最开始为了这一政策的顺利实施,长公主殿下捐掉了自己在皇室二十多年攒下来的大半家业。”
“你以为当今陛下为何这么敬重她你道为何皇亲国戚死了个干净,殿下不过一介养女,却仍可以稳居长公主府”
容棠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在原著和他前两世的经历中,长公主殿下一直都与青灯古佛相伴,是一个不沾任何俗世红尘的老妇人。
她有儿有女,子孙繁衍昌盛,可她就是让人觉得淡泊到了极点,不争名利,不恋亲情。
原文甚至因为她就住在男主出宫后的府邸显国公府对面,一直有读者猜测这会不会是一个隐藏的boss。
但是直到原文被锁,容棠也没看出一点端懿有可能黑化的迹象。
虽说按目前这个展来看,长公主殿下与宿怀璟有勾连,那在原著后面的展中,应该也是一个反面人物,但是
这如何能叫反派呢
容棠很久没出声,系统也愣在了空间里。
宿怀璟说“而当陇西的堡垒修筑完成后,当地的军事开支节省了四分之一;山区赋税降低后,不但当地的乡民有了少量余钱,邻近州府年年上报的妇女儿童失踪案也减少了许多;至于生活保障费用这点棠棠你知道明宗即位前,大虞年年有多少起乡民揭竿起义的造反事件吗”
虽说不多,也成不了事,但至少存在。
百姓无法安居,自然会生起暴动反叛的心,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宿怀璟道“这几项政绩,随便拎出一项安到如今内阁那些阁老头上,都足够他们青史留名受百姓爱戴,但当这些政策由一位女子提出之后,就变成了牝鸡司晨,恐效古时张太后,垂帘听政,祸乱朝纲,臣以死谏,奏请陛下废除长公主上朝议事之权,棠棠你觉得这公平吗”
容棠心下震颤,一时间头顶的阳光和对面意气风的人群都像极了光怪6离、看不清面孔的抽象画。
他摇头,轻声反问“怎么会公平呢”
宿怀璟捏着他手掌,似宽慰也似安抚“当然不公平,先帝其实不是一个很合格的君主。”
容棠微怔,诧异地向宿怀璟看去。
宿怀璟却笑了笑,点头“我说的是真的。”
他道“他性子温吞,不喜计较,又总是对自己的大臣和兄弟抱有信赖之心,特别是那些跟在身边越久的人,他便越善待。”
帝王不可以这样的,帝王擅权术,更应擅长摆弄人心。
可先帝那懒散的性子,让他去一个个猜测把控臣子的心理,不如回凤栖宫蹭一蹭大儿子亲自下厨做给母后的饭菜。
后宫和睦,是因为先帝运气好,招进来的妃子都是不争不抢的性子。
大虞无灾祸,官员俸禄足,所以那些妃子的父族就算贪财慕权,也始终有度,不会弄得太难看。
先帝贤明,是因为他是个好人,又恰好在每一次需要做出决断的大方向上没有出过差错罢了。
边境骚乱,他就任用显国公平定战乱。
儒学式微,他就放帝师出宫讲学。
百姓罹难,他就开国库赈济灾民。
如果所有官员都能记起当年在贡院考场上,那三天三夜写策论时,头顶昭示的日轮和月光、心里想着的苍生与国运,或许大虞在先帝那样的君王带领之下,未尝不能走向一个很好的未来。
可一旦有人有了异心,千里之穴毁于蝼蚁,一点一点地蚕食,便是百年大树也有轰然倒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