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宣王府一应事宜结束,太阳还没移到头顶,宫里来人宣旨,请长公主及宁宣王,携家中女眷子女入宫赴宴。
年年腊月三十,皇帝都会宴请百官,彰显君臣一家亲。
而不论是宁宣王还是端懿,总逃不过这顿饭。
马车从宁宣王府出,一路慢悠悠地前行,途中遇见不少官宦人家的车马。
朝官将此视为荣幸,掀开轿帘搭讪。
容棠在马车上昏昏欲睡,最后实在捺不住长久的路程跟沿路的审查,直接把容峥拉了进来,教会他玩扑克,然后三个人开始了斗地主。
容峥很不理解“庄子上
若无地主,
那些家中没有田地的农民又该去哪里讨一份活计呢”
容棠被他问懵了一瞬,
才意识到自己观念里本身带着的一些常识,其实跟这个世界一点也不相符。
不会长久接触倒也好,前两辈子日日绷着根弦也没关系。
可一旦这跟弦松弛下来,身边朝夕相处的人总会从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一些细节里找到破绽。
这种破绽若要说起来,几乎全都无遮无掩地暴露在了宿怀璟眼前。
可大反派那样一个多疑谨慎的人,竟从来也没问过他一句。
容棠想想这辈子刚见面的时候、那么害怕宿怀璟起疑会直接杀了他的自己,再在心底审视如今一点也不顾忌的这个自己,有些纳闷到底算是谁改变了谁呢
他改变了宿怀璟,宿怀璟何尝不也改变了他
容棠捻了下手指,想着该如何回答容峥的问话,便见宿怀璟已经摸起了一张牌,状似不经意地随口一言“百姓需要君主,是因为万民不受教化,百工不适黎民千万之数。可若有朝一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也可出口吟诗作对、博论古今,天下生计转而求人从事,那他们连皇帝或许都不需要了,如何需要地主给自己一份谋生的活计”
他说的清浅又自然,马车行得前所未有的慢,窗外仍旧是头戴乌纱帽的官员互相隔着轿子说一些场面上的官话,宿怀璟此言一出,车厢里两个人全都愣在了原地。
容峥是观念受到了冲击,完全无法理解宿怀璟这句话是从哪本书里学到的言论。
容棠却是震惊于他脱时代性的思辨能力,更何况,宿怀璟本是皇家子嗣,他怎么会有这种思考
宿怀璟催促几人摸牌,抬眸轻飘飘地望了容棠一眼,好像自己压根没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出来一样。
容峥机械性地摸着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踟蹰着说道“这不可能吧”
君主需要百姓来巩固自己的君权,百姓何尝不需要君主做自己信仰上的主心骨呢
教化一词说来简单,但哪怕是大虞建国数百年,展到如今国富民强的地步,真正受到启蒙的学生不过十之二三,这二三里面大多又都是念完少学就回家务农的农民子弟。
暂且不提交给先生的束脩,便是笔墨纸砚,也是寻常人家消费不起的东西,要供上一个秀才,往往都需要三代人一齐在田里劳作数十年才可能实现。
三年一届的恩科,看似参与者众多,但实际上那些考生不过是千千万万黎民中的沧海一粟,就连京城这般富庶之地,一杆子打下去仍有一半不识字的普通百姓。
宿怀璟说得过于轻易,以至于容峥恍惚了一下,认真思考了他那番说辞的可能性,可等到思考完却认识到,这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提出来叫其他人听去了,怕都会笑掉大牙。
宿怀璟却笑了笑“十年百年或许不可能,千年万年呢”
他看过太多史书,见过太多人间,哪怕估测不出未来的全貌,可也能
囫囵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说的那些,并非完全不可能实现,棠棠这幅与大虞流行的完全不一样的叶子牌,也很难说是完全荒诞不经。
容峥还想再问,容棠打断他“出牌。”
宿怀璟瞥向他,只见容棠低垂着眉眼,望着自己手心的纸牌,看似其他什么也没想一般,只有指尖隐隐泛出了一圈用力过度的白色。
宿怀璟收回视线,陪他们玩了许久,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前,接受完了审查,要步行入皇宫时,他才牵着容棠的手下车,手指慢悠悠地在他指尖打着圈地转,帮他消解那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疼意。
天气很好,阳光照在红砖黄瓦的宫墙上,反射出莹莹的光。
宫道上成行地行着人,每个人都稳重谨慎,置身高的几乎望不见顶的砖墙下,渺小如一粒尘沙。
宿怀璟像是随口一问“棠棠那副牌的打法很是新奇,为何那般起名”
容棠心下一沉,不知该如何回答,紧紧抿着唇不吭声。
好在宿怀璟向来不会真的逼他,自己笑着就递过来了台阶“也是梦里看到的”
容棠微怔,犹豫半晌,点了下头“嗯。”
白雪堆积在宫墙,大虞国界里最繁华最庄重,又最古朴最悠远的建筑敞开大门,宽容地迎接每一位宾客。
楼阁上雕着的金龙威严肃穆,注视着国界巍巍。
阳光经过琉璃瓦,反射到经年不见的故人身前,宿怀璟眯了眯眼睛,轻轻笑开“真好,我什么时候也能进棠棠的梦里看一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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