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怀璟是会当皇帝的,可他当了皇帝之后,大虞便该迎来浩劫。
帝王一路走来受尽艰辛,早就不信任何人、不爱天下百姓,他的脸上永远不会挂上那般和煦的笑意。
他该是浸在血海寒冰中的暴君,该是铁血手腕暴戾恣睢,而不是乖得让容棠在梦中都有些心疼。
他很开心看见那样的宿怀璟,却仍是会心疼。
可醒来之后,淞园风景很好,将晚的天空上方铺了一层层云霞,远处风吹过草叶,他看见梦中的人坐在红漆阁楼上与云朵相错,垂落子,容棠突然又觉得宿怀璟本该就是这样的。
他本就该是大虞皇宫中最受宠的小皇子,上有父皇母后,有兄长姊妹。父皇留下的基业有太子哥哥接手,他本该如他三哥一般,无忧无虑地长到十七八岁,成为名满京都的翩翩少年郎,然后邂逅意中人,秉文经武,过他光辉绚烂的一生,做青史留名的富贵王爷。
而不是隐忍蛰伏,做他的、或者秦鹏煊的、或者任何一个谁的后院之人,一日一日做着刀山火海、亲人尽数死在眼前的噩梦。
容棠心下一颤,下意识抓住宿怀璟递过来的指尖。
宿怀璟微怔,为这突如其来的亲近,眼眸都不自觉亮了一下,唇角勾勒出清浅的笑意。他将手放下,带着容棠的手落在棋盘下,面色从容地继续跟柯鸿雪下棋,不提醒也不催促,任容棠自己清醒过来。
柯鸿雪看得眼眶都热,胃里一个劲地冒酸水,唰地一下展开折扇,手腕快抖动着晃了几下,嘴里还啧啧道“没眼看。”
容棠终于被他的动静唤回神,眉头皱了皱,意识到自己抓着宿怀璟手之后,故作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那颗剥好的橘子,松开抓在一起的手,瞪向柯鸿雪,直接出声怼道“探花郎少见多怪,没见过恩爱的夫妻吗”
接着他话锋一转,根本不给柯鸿雪反驳的话口“也是,毕竟柯少傅是风月楼里出了名的火山孝子,想来露水情缘山盟海誓许得多了,自然没见过相濡以沫相敬如宾。”
宿怀璟被他逗得暗暗笑,柯鸿雪动作却一顿,眨了眨眼,叠扇停在半空,好半晌都没动静。
回过神来之后柯鸿雪乐了,他弯弯眸,闲散地往棋盘上落下一子,桃花眼眸上挑,含着笑意看向容棠,声线跳脱洒落“世子爷似乎对在下抱有敌意”
容棠冷冷地“哼”
了一声,柯鸿雪来了兴趣,追根究底“为何我与世子爷明明昨日才第一次相见,为何你要三番五次地拆我的台”
虽是追究,但他眼眸里却没半分不悦,甚至没有昨晚那般试探的戒备,浑似纯粹好奇一般,眼眸亮晶晶地打量着容棠。
容棠乜向他“你难道不也是刚认识我就说话没有分寸”
什么叫没眼看
他跟宿怀璟明媒正娶虽然没坐八抬大轿、但也是抬了轿子去迎娶、拜了天地的正儿八经夫妻
怎么就没眼看了
容棠愤愤不平。
柯鸿雪愣了一愣,自己想了会儿,明白其中关窍,止不住地笑,弯起的桃花眼里都蒙了一层水雾,端的是风流多情、婉转含蓄,语调含着小钩子似的“世子爷,我怀疑我们上辈子认识。”
容棠皱了皱眉,还要说话,宿怀璟自棋盅里拿出一颗白子,稳稳当当地落在棋盘上,声音冷静沉稳“柯探花,你输了。”
柯鸿雪一怔,凝眸朝棋盘上看去。
片刻前还有来有往、不露杀机的棋局,竟在这几句话的功夫之间锋芒毕露、招招深入腹地。一盘围棋,看上去隐隐藏了行军布阵、厮杀战场的萧瑟北风。
柯鸿雪微惊,看向宿怀璟的眼神里不自觉带了几分钦佩。
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一道一道既沉稳又绵软,矛盾得厉害。
柯鸿雪回头,换上一副纨绔子弟骄纵的模样就告起了刁状“学兄,他们欺负我。”
来人正是沐景序,身穿一袭白衣,持正稳重,眼眸往下一扫,瞥了一眼棋盘,冷声道“学艺不精,还好意思告状。”
柯鸿雪眨巴眨巴眼,稍显委屈地看向沐景序,很自然地起身换了一把凳子,将沐景序请到了棋盘对面,小声道“学兄”
“你闭嘴。”
“你闭嘴”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容棠话出口望见沐景序看向自己的眼神,扶了扶额,道“抱歉,听他说话我头疼。”
柯鸿雪“”
宿怀璟闷闷地笑出声,给容棠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容棠接过小口小口地抿着,听见宿怀璟问“既然沐大人也来了,可否告诉我们,二位多次试探究竟所为何事”
沐景序看了一眼柯鸿雪,后者点了点头,他心下了然,开门见山“只是想问世子爷与宿公子,可愿在此次折花会上与我们结伴”
容棠微顿,心底漫上来一种奇异的情绪。
宿怀璟问“只我们四人吗”
沐景序摇摇头“不是。”
宿怀璟道“请沐大人明说。”
沐景序“还有五殿下。”
“哗”
地一声,容棠打翻了茶盏。
三人俱是一愣,容棠还没反应过来,宿怀璟已经抓过了他的手放在眼前快地翻了翻,出声询问“有没有烫着”
容棠手指蜷了一下,有些迷茫地感受温度,然后摇头“没有。”
他低下头,看见木质地板上一滩水渍跟被打碎的茶盏,下意识就要蹲下去捡起来,宿怀璟却拉着他,眉心紧锁盯着容棠好一会,止住他动作,自己俯身将碎瓷拢在手心。
再起来的时候宿怀璟神色冷淡至极,不由分说地望向柯鸿雪和沐景序“承蒙二位大人抬举,我跟棠棠都没上过学,想来就算组了队也是平白给你们添麻烦,还是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