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声清亮的女声从远处传来,带着恣纵的笑意,让正交头接耳的贵妇们都安静了下来。只见数名宫婢簇拥着一个高鬓华服的贵妇而来。那贵妇面容艳丽,环珠围翠,姿态别有一番高傲。来者正是圣上的皇妹,泰平长公主。
韦皇后等人见了她,都略变了脸色。崔熙芳倒是隐隐松了口气。
泰平长公主姗姗走来,神情倨傲地朝韦皇后行了半礼,不待韦皇后请,就自己起身。韦皇后伸出去的手僵了僵,恨恨地收了回去。
长宁公主机灵,上前行礼道:“姑母万福。先前还问姑母怎么不来看击球呢。今日崇哥哥与太子哥哥都下了场,武姐夫与郑姐夫也都在,错过了怪可惜的。”
“胜负还未分,那我来得不算迟,”
泰平长公主瞅了一眼侄女,转头问道:“刚才好似听到谁要嫁崔郎?可是崔家老四,最俊俏的那个?他定了亲了?”
太子妃乐得显摆一回,笑道:“是妾前阵子听人说,崔家四郎与表妹段氏定有口头亲事。如今段家家门不幸,段女郎生死不明,便想崔郎定是伤心难过得很。”
长宁公主乍听崔熙俊还有个未婚妻,一下回不过神来。
韦皇后却是气儿媳不识趣,冷声道:“太子妃的记性真是时好时坏。先前还对崔家的事一问三不知,现在倒能如数家珍了!”
“是儿媳糊涂了。”
太子妃忙伏身请罪,才后知后觉自己搬弄是非弄巧成拙了。
不待韦皇后再训斥,泰平长公主懒洋洋道:“妇人闲聊,不都是道听途说么,嫂嫂何必较真?我虽不知道段氏与崔郎有无婚约,却是听说段家这女郎似乎是寻回来了?”
此话一出,一直在旁边低调侍立的崔熙芳惊得猛抬起头来。
泰平长公主淡淡道:“我这也是听三郎那孩子说的。说他昨日和千牛卫的一帮郎君出游回来,路遇两个小娘子被当作逃奴误抓了起来。其中一个娘子朝他求救,自称是段家五娘。三郎把这对姐妹送去段府,段家人询问过后,又对了玉佩,确认了正是他们家的五娘。三郎为此还好生得意,在我面前自夸了好一阵呢!”
众命妇都听得出神,唯独长宁公主面色发青。
“芳娘也不知道?”
泰平长公主问崔熙芳,“这也不怪你,我也是今日才听三郎说的。段家正在孝中,大门紧闭,也没声张这事。不过你们崔家是亲戚,也许今日就会有人来通报了。这段五娘小小年纪千里上京,也想必是个有勇有谋的奇女子。”
崔熙芳强制镇定,道:“舅父家教甚严,段表妹虽在北地民风彪悍之处长大,却是依照着南方闺秀般教养,想来该是个文静谨慎的。”
“听着好无趣。”
长宁不耐烦地站起来,“人还没见着,赞美的话就听了一箩筐,万一回头领出来却名不副实,那不是成了个笑话。”
“公主说的是。”
崔熙芳也不争辩,道:“段表妹幼年离京,也有十多年未见了。如今怎样,还真不好说。”
泰平长公主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道:“若是佳妇,不是正好配你四弟?”
长宁公主顿时不快,甩手道:“阿娘,我想下场打球。”
说罢,也不等韦皇后同意,就蹬蹬跑下看台去了。
“这个孩子!”
韦皇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又埋怨地扫了泰平一眼。
泰平长公主笑吟吟地摇着扇子,朝场下望,道:“我听三郎说,段家五娘模样生得可好了。看芳娘和四郎都生得这般钟灵俊秀,段家四娘似乎也颇有艳名,可见是段家底子好。只可惜这五娘在孝期,不然我还真想瞧瞧。”
韦皇后嗤笑道:“三郎也是,都是成了亲的人了,还这么不定性。”
“哎哟!”
泰平长公主忙捂嘴,“差点忘了。刚才的话若让他的王妃听了去,怕又要醋海生波,没准还牵连了段五娘受累呢。”
临淄郡王妃韦氏是韦皇后的侄女,醋劲儿之大,整个长安城都赫赫有名。嫁入临淄郡王府里一年多,已经发卖或打杀了七、八个姬妾通房,整得郡王府里连个平头正脸的婢子都没有。
后来发展到,李崇多看了哪个贵族女郎几眼,或是称赞了谁几句,韦氏就要去寻对方的麻烦,不是把人撞进水塘里,就是在茶水里下点泻药。李崇看不过,稍和韦氏争吵,她就跑回娘家。前阵子李崇迷上平康坊的一个都知娘子,韦氏听闻了,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又抱着儿子回韦家去了。
他们这么三天两头地闹着,早成了长安一景,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韦皇后维护自己的侄女,道:“三郎已为人父,沾花惹草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相王也不管管儿子?”
泰平长公主笑道:“瞧皇后说的,咱们帝王公侯之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连我这做公主的,都能让驸马纳一两个小妾消遣。三郎是堂堂郡王,有诰命的侧妃都能有四个,如今府里却只有王妃一人。王妃这醋吃得真是有点过了。”
韦皇后气得青了脸,又恨自己这侄女实在不争气,把韦家女的脸都丢尽了。
恰好这时比赛重开的锣鼓声响起,两队人马整装重发。太子李盛一马当先进入球场,李崇与崔熙俊也随即迎了上去。紧跟在太子马后的,正是一身骑装的长宁公主。
那些教坊内人并不知方才贵妇中发生了怎样的口角,见公主上场,纷纷呐喊助威。
李崇大笑,那球棍拍了拍崔熙俊,道:“你就负责缠着她吧。你恐怕也只能跟她耗着了。”
崔熙俊抿着唇,自嘲般冷笑了一下。
下半场赛得更为激烈。太子马球技术平平,但是楚王却是个马球好手。十六岁的少年,牛犊似的在场上横冲直撞,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就追回了三个球。
长宁到底是女子,在球场上争不过男子。不过她本也不是为了击球而来,只顾着骑着马堵在崔熙俊的面前,围着他团团转,缠的崔熙俊进攻不能,后退不得,大把时间白白耗去,只能徒劳地看着队友和对手厮杀争夺。
崔熙俊强忍着不耐烦,道:“公主此举不合球赛规矩了。”
“管他什么规矩。”
长宁娇声道,“我只认准四郎你了。你可甩不脱我!”
泰平长公主远远看了,都不禁拍手道:“长宁和临淄郡王妃可真是一脉相承,真不愧是表姊妹。”
韦皇后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看台上忽然发出一阵惊呼声,泰平扭头朝下望,只见场中的比赛暂停了。太子坐在马上,手捂着额角,鲜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太子妃惊叫一声,急忙起身匆匆离去。
内侍道:“是刚才抢球时,楚王一杆子挥高了,不小心打在了太子殿下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