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茶馆,但卖的确是大碗茶,一桶水放两芽茶叶,口感约等于白水。吃食也没什么好菜,无非就是时令的瓜果梨桃,窝头咸菜罢了。
在太平年月,这三将军茶馆,起到一个“招工处”
的作用;那些卖力气给大户帮农的长短把式,穿州过府打零工的手艺匠人,过路此地的镖师商队等等等等……凡路过此处的外乡人,都习惯在此打尖歇脚,顺便等待主雇。
眼下战乱四起,商队和镖局的好客源锐减九成,生意一日不如一日;虽也有大批本地闲汉,补上了这个空缺,场面看起来同样热闹喜庆;但不同客户群体的消费能力,也无法同日而语。
乡亲们当然高兴,掌柜的却打算关张歇业了!
直到某日,一位躲避战乱的小说书先生,偶然经过此处,才算是把“三将军茶馆”
掌柜救了!靠着他那一张金口招揽客人,采用薄利多销的经营方式,才勉强在这混乱的世道当中,把这个小铺子维持了下去。
艰难的世道,对于生意人来说,就等于是一场大浪淘沙。这就如同遭遇大雪封山的狗熊一般,哪只皮糙肉厚、能扛过这个寒冬;那么来年春暖花开、冰河解冻之时,整座山就都是它一只熊的!
今日晌午一过,三将军茶馆内外,照例聚满了本地的闲人懒汉;就连茶馆外的那棵老歪脖子树上,也骑着好十几个半大孩子,压得树杈摇摇欲坠……
学说书,是为了养家糊口、安身立命;但除此之外,如果观众热情,气氛高涨,对于艺人本身,也是一个极大的鼓励与锻炼。最近一段时间,这水平一般、能耐有限的小先生,在涿鹿郡得到了极大的职业满足感,还颇有些乐不思蜀了!
啪!
说书先生坐在茶馆正中,一摔手中醒木,四句定场诗脱口而出,压住了乡亲们的闲言碎语:
“风水术士惯说空,指南指北指西东。若是真有龙虎地,当年何不葬乃翁!”
“好……”
“闲言不表,咱们书归正传。上回书说的是,玄德公扶老携幼渡华江,赵子龙七进七出保幼主……”
毫无疑问,这小先生说的是三国的故事,烂了大街了。昨天长坂坡,今日该说到当阳桥了。不过他这一回书,捧的正是涿鹿郡本地的头号勇将,张三将军。书是旧书,乡亲们也都滚瓜烂熟,但仍然还是爱听。没别的,就是因为这套书里,有一个本乡本土的老乡亲,听起来格外的亲切生动!
书虽是旧书,但说法却略有不同;而且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年月,能有个廉价的“娱乐活动”
,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谁还能横挑鼻子竖挑眼呢?
“元让,不可冒进!那虬髯儿粗黑猛愣,自不足为虑也;但你看对岸密林深处、隐隐有尘土纷飞、这分明是……”
正当故事说到了精彩之处,原本寂静无声的茶馆四周,竟隐隐传来了一阵金戈铁甲之声!此时此刻,乡亲们还都沉浸在说书先生用语言勾勒出的场景之中,浑不自觉;但说书先生本人,神智却非常清醒;他被这杂乱的声音一扰,立刻皱眉向远处观瞧……
果然!远处有漫天尘土纷飞、定有敌军设伏于……不对啊!这是蓟州涿鹿、又不是荆楚当阳!
很快,一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中年将领,由打漫天尘土之中现出身影。此人年纪大概在四旬上下,身量不高、却足够结实;他面色微黄,颌下一缕短髯,眉眼间略带几分书卷气;可他的嘴唇干裂,肤色暗淡、周身上下风尘仆仆、看起来像是刚刚赶了一大段远路,十分疲惫……
此人,正是南康解忧军主帅,庞青山。
起初,乡亲们还有些纳闷,这一人三个铜板随便喝的大碗茶,说起书来还真不糊弄,今天居然还带着“场面”
……可随着对方距离越拉越近、乡亲眼见涿鹿郡的团练大师傅胡庆海,带着几个乡勇上去盘查询问,随后被人家当场乱刃分尸……
血腥味一飘过来,所有人都从精彩纷呈的故事之中迅抽离……
“妈呀!快跑啊!南蛮兵打过来了……”
足有一刻钟的大乱之后,那些抱头鼠窜、准备举家北逃的乡亲们,又折回了茶馆附近……
原来这座涿鹿小郡,早已经被数万解忧军围了一个铁桶相仿!
庞青山见这群没头苍蝇惊慌失措的模样,颇为轻蔑的冷笑了一声,随即片腿下马,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三将军茶馆。他四下打量了一番,随手抄起桌上的半截青萝卜,也不问本主是谁,便啃出了“嘎嘎蹦蹦”
的声音……
那说书先生本就年纪不大,望着敌军手中腥红的钢刀,望着远处被剁成一滩滩烂肉的乡勇遗骸,心中恐惧到了极点!腿脚一软、腰也跟着软;腰一软,椅子也就坐不住了……随着庞青山啃萝卜的声音越清脆,他整个人也瘫软如泥的向椅子下方滑去……
茶馆外面,则是涿州郡的本地乡亲、以及数万名抱定必死决心、浑身杀气腾腾的解忧军!场面诡异而安静,紧绷到了极点,谁也不敢大声喘气……
忽然之间,庞青山被一口青萝卜辣到了舌头;他咳嗽了几声、歪头吐出了嘴里的残渣:
“呸……嘿,那个说书的!我刚才听你说,这对岸有尘土飞扬……然后呢?又怎么了?”
“回……回……回军爷的话!……然后就……然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