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一身银白便服的魏千珩负手而来,与他们正面撞上。
而他也看到了头戴幂篱的长歌以及她身后的孟清庭,神情微微一愣,眸光在两人之间打量。
长歌全身血液凝固住,她早已习惯带着面具以小黑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如今恢复她原来的身份面对他,那怕戴着遮面的青纱和幂篱,她还是惊恐到极致,害怕他锋利的眼光透过幂篱上认出自己。
全身如坠寒潭,脑子里也一片空白,下一息,被内心的恐惧驱使的长歌,忍不住回身往外逃去。
然而,尚未来得及转身,她的身子已被孟清庭扶住,孟清庭对她斥道:“见到王爷竟不行礼,为父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吗?”
说罢,拉着长歌一起上前来到魏千珩的面前,施礼道:“下官携小女简宁见过殿下。”
魏千珩抬手免礼,眸光落在他身后的长歌身上,狐疑道:“孟大人也带令媛前来用膳,真是好巧——不过,本王却是听说,孟二小姐最近同母住在郊外的田庄上,怎么又在这里?”
孟清庭心里一怔,却是没想到魏千珩竟是知道庶女被罚的事。
但他老奸巨滑,心思转得极快,脸上对着魏千珩露出羞愧的哂然来,尔后侧头恨铁不成钢的剜了一眼身边的长歌,对魏千珩歉然道:“因着上次的事,京城里到处都在议论下官家这桩家丑……下官教女不善,实在无地自容,只得将她与其母赶到庄子上去闭门思过,却不想她那不安分的母亲,又撺唆她悄悄回来向我求情,被我训斥拒绝,这才没脸见人要羞愤离开……”
魏千珩一眼看过去,长歌带着幂篱的形容与上次他在朱雀后巷见到的孟简宁,倒是相差无几。
况且,对方是未出阁的姑娘,他也不便盯着打量,所以根本没有想到幂篱下的人,会是长歌。
先前魏千珩还在因为孟简宁为罚一事心生内疚,此时刚好撞见她回来向父亲请求,于是顺水推舟道:“本王与孟二小姐也有过一面之缘,上次之事,也怪本王鲁莽认错了人,才让二小姐陷入难堪之地,所以敢请孟大人看在本王薄面上,免了二小姐之过,放她归府。”
孟清庭此时最怕是被面前的燕王认出长歌来,只盼着赶紧带她离开这里,所以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道:“殿下亲自开口替这个不肖女求情,真是折煞下官,如此,下官就遵从王爷之命,原谅这个不肖女——”
说罢,回头对长歌斥道:“还不快给王爷谢恩!”
长歌闷着嗓子小声给魏千珩道了谢。
恰在此时,卫洪烈也上楼来,孟清庭赶紧带着长歌告辞下楼去了。
与魏千珩擦身而过时,长歌身上淡淡的药香让他心口莫名一窒,连着有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在心头弥漫。
不觉,他收脚回头看去,目送着父女二人下楼离去。
直到下楼来到一楼大堂,长歌快窒息的心口才喘过气来,回头朝楼上一前一后进到包间时的两人看去。
幂篱下的眸子里充满惊疑,长歌不明白魏千珩怎么会与卫洪烈一起上酒楼,两人明明是对敌来着。
难道是魏千珩还相信着卫洪烈的话,没有放下自己还活着的执念?
心口闷闷的痛着,长歌心酸的想,那怕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又能怎么样,一切都变了,回不去了……
孟清庭见她脚步滞下,顺着她抬头的动作看到了楼上刚刚关上门的包间,眸光沉下,意味难明。
走来酒楼,外面已完全落黑,可汴京城的夜晚更热闹,到处灯火通明,繁华的铭楼门前,更是车水马龙。
孟府的马车停在外面,孟清庭迟疑片刻,看着孤单站在门口的长歌,心里终是生出一丝不忍来,上前道:“你如今家在哪里?为父送你回去罢。”
终归,他还是没有开口让这个流散多年的女儿回孟府的家里去。
长歌的身份太过敏感,若是让人知道她还活着,甚至还是他孟家的女儿,只怕整个孟府都难逃一劫。
长歌如何不明白孟清庭心里的顾忌,她惨淡一笑,冷冷嘲讽道:“孟大人既然担心被我牵累,又何必假惺惺要送我,不怕被人看到你与死罪之人共乘马车吗?”
说罢,她不再理会孟清庭,一个人沿着街道往前走。
孟清庭的马车追上来,他掀开半边窗帘,一面小心的防备着四周的行人,一面压低声音对她劝道:“你以后要如何打算?既然当初侥幸逃脱留下命来,你就不要回来,这京城不是你能呆的地方了,赶紧趁着大家没有发现离开吧。”
长歌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步一步继续往前走着。
“你告诉我你的住址,为父明日给你送钱来,足以让你后辈子无忧度过……长宁,你从小最乖巧听话,为父不管你重回京城有何目的,为父只希望你好好活着——你走吧,天下之大,除了京城,总有你容身之地的……”
长歌拐进一道窄巷里,孟清庭的马车进不来,终是将他摆脱。
进到巷子里,长歌取下幂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子无力的靠在墙壁上,眼泪滚珠般的落下,落进嘴里,全是苦涩——
是啊,这天底下最繁华的都城,上至九五至尊,下至街头乞丐都可容下,惟独容不下她一个长歌!
就算让魏千珩知道她还活着又如何,就算他不再要她的性命又能如何,魏帝叶贵妃,甚至小骊妃,还有势力庞大的叶家骊家,哪一个又会放过她?
这些人随便哪一个,动动手指都足以将她捏成齑粉。
所以孟清庭说得对,她不能呆在这里,更不能出现在魏千珩面前,这一辈子除了云州,早已没了她的容身之地……
不知过去多久,长歌平复心绪,抹了眼泪重新戴好幂篱,出了巷口往家去。